文|劉南豆
編輯|張穎
來源:毒眸(ID:DomoreDumou)
拍攝開始的第一天,西寧下了一場大雨,天氣冷得不像夏天。
《我還認識你,十一》劇組養了一只鳥,它是劇情的關鍵線索,在拍攝現場,美術鐘承佑小心一直把它握在手心里,怕它著涼。到了需要拍攝的時候,鳥飛走了。
“沒有一部電影的制作不出狀況。來了,出問題了,在限定的時間里解決它,就是訓練的意義。”FIRST訓練營年度導師、導演張律說。
今年,FIRST訓練營走到了第11個年頭,從導演、攝影、制片、美術、錄音五個崗位中遴選出了35位青年電影人,匯集在7個劇組里,以“時機”為主題,創作了《時機遲遲不來,苦死了等待的人》《誤差》《我還認識你,十一》《殺死孤獨》《國際學?!贰度窄h食》《我暈的,是時針》七部短片。
每部短片的時長在15分鐘左右,每個劇組只有三天的拍攝時間和不到一周的后期時間,對所有訓練營的學員來說,這都是一項貼近極限的挑戰。盡管不少學員都是同齡人中有豐富拍攝經驗的佼佼者,也都試圖提前做好萬全準備,但到了現場,“狀況”永遠不會缺席。
狀況百出是拍電影的常態,在訓練營時間緊任務重的情況下,逼迫著創作者采用備選方案以力求完成,甚至也能給創作者帶來靈感,讓拍電影這件事更上一層樓。千變萬化里,最重要的依然勇敢地去面對、解決這些“狀況”,用半個多月的時間做一場沒有退路的電影夢。
夢醒時分,才能發現,一切都值得。
主動進入“狀況”里
“之前有朋友來參加過FIRST訓練營,當時我來幫他忙,當執行導演?!闭劶白畛鯃竺柧殸I的緣由,《我還認識你,十一》的導演李明灝如是說道。
今年很多訓練營學員報名的理由都與李明灝類似。據FIRST官方數據顯示,今年入圍的學員平均年齡為27歲,如果按國內普遍大學本科畢業的年紀來看,學員們平均畢業也有5年時間了。這說明前來“訓練”的人大多并非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而是已經在行業內摸爬滾打了一段時間,甚至在一些非常成熟的電影項目中有過參與經驗的人。
這些人或是靠著過往訓練營學員的口口相傳,或是自身已經參與過訓練營的創作過程,決定成為今年656位報名者中的一員,并最終脫穎而出成為35位入選者之一。
了解FIRST訓練營是什么,意味著學員們對于在這里拍攝可能發生的“狀況”有所耳聞,但即使如此,他們仍然決心把自己丟進狀況里——迎難而上本就是電影人的特質。
今年38歲的雷志龍,是《時機遲遲不來,苦死了等待的人》的導演,也是《你好,瘋子》《無名之輩》《第十一回》等電影的編劇,在FIRST其他板塊中常以導師身份出現的他,這次嘗到了當學員的“新鮮感”。
“我想體驗一下導演這個崗位?!崩字君堈f,之前在當編劇的時候,大多是自己跟自己在交際,“但當導演,是需要溝通解決所有事的,而且必須當機立斷。”
雷志龍過往的性格和工作方式,其實是和善友好型的,常常極力避免與他人產生矛盾沖突。表現在片場,是一場戲剛拍完后,雷志龍往往會回過頭先問問導師們怎么看,再發表自己的看法。
但這次作為導演,他覺得自己必須對團隊負責,所以當任何干擾拍攝進程的因素出現時,他會迅速做出判斷,在心里明確自己的底線和想要什么——直面臨時的狀況,是他從編劇成為導演路上的第一課。
同樣經驗豐富的還有《國際學?!返闹破胄幸呀浭畮啄甑墓艽举?。他來到訓練營的原因是,以前從來沒跟過學生組,只跟過商業項目,參與過最小的團隊也有七八十人,“所以很好奇二十多人的團隊究竟是怎么運作的”。在他看來,知道最大的組和最小的組分別是怎么運作的,也就能推論出來,在什么情況下,什么樣的崗位是否可以被取代。
而對于《殺死孤獨》的美術吃雞(張偉建)來說,入行四年的他來參加訓練營,有著更屬于年輕人的理由:希望證明自己是今年“全球華語范圍最值得期待的35個青年電影人”之一。在他看來,訓練營更多的是對意志力的考驗,而非技術。
三天的拍攝時間、有限的空間范圍、還要和一批之前從來不認識的小伙伴磨合,對所有學員來說都是一個充滿未知的挑戰,也勢必會出現各種“狀況”。尤其是對于已經有一定行業經驗的人來說,日常的工作大多數時候是行活,浸泡其中越久,或許才越需要這種未知來重新給自己刺激。
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提前十天抵達西寧,準備時間最長、制片經驗豐富的管淳佶,卻遇到了最大的危機——開拍第一天,場地不讓進了。在《國際學?!穭〗M,沒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在西寧,符合劇本要求的國際學校數量本就不多,而因疫情防控原因,所有學校也都采用了封閉式管理。管淳佶和FIRST的工作人員好不容易聯系到了一家可供拍攝的學校,于是劇組用開拍前的5天時間不斷地進去勘景、布景,“開拍前一天,美術交景了,導演也已經帶著演員進去走了一遍戲,可以說是萬事俱備了?!鼻捌诓贾眠^程的順暢,也讓管淳佶一度“自我麻痹”,沒有準備關于場地的備選方案。
但意外就是來得如此突然。到了正式開拍的當天早上,整個劇組被拒之門外。要知道,按原本的規劃,劇本里80%的場景都應該是在學校里拍攝的——驟然的變故宛如晴天霹靂。
換劇本、換城市、延期......各種各樣的可能性都被擺上了討論桌,但每一種方案都有其局限性。重壓之下,管淳佶和劇組決定邊拍邊想。先將學校場景之外的拍攝日程提前,同時向組委會申請延長一天拍攝時間,并借調已經先行拍攝完成的劇組的制片過來幫忙。
“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商業項目,我肯定直接選擇延期了,因為延期的成本和最后成片質量的缺失相比,一定是選擇前者?!惫艽举ケ硎尽5@是訓練營,限時完成就是意義本身。
而有限的時間,是《國際學?!访鎸Φ淖畲箅y題,“我可以擠出半夜里的時間來解決生活問題、解決統籌的問題,但我沒有辦法在半夜里完成外聯的溝通?!痹诩骖櫯臄z現場的同時溝通場地,管淳佶分身乏術。
此時,團結協作的重要性便愈發凸顯。前來支援的《誤差》制片楊琦,帶領劇組借著進學校將布景道具取出來的契機,“暗度陳倉”地搶拍了學校內的關鍵場景。與此同時,管淳佶也積極聯系其他組使用過的場地,找到與學校內辦公室相似的場景以替代。
導演陳楷文也最大程度地做到了臨危不亂,他將劇本和分鏡中涉及到學校場景的部分進行了刪節,但保證了故事的內核不變。管淳佶透露,“導演自己非常明確,現有的戲和人物是扎實的,環境相對來說是一個襯墊和輔助的作用,所以這種情況下,我們就把戲再加強一些,更聚焦人物一些。”
在導師張律看來,一般出現這種狀況的時候,導演不夠堅強的話就直接崩潰了,“但欣慰的是,最終他們都堅持下來了。一個導演必須具備的一個品質就是,不管發生什么事,一定要完成,完成萬歲?!?
類似的情況也不止《國際學校》,《殺死孤獨》劇組同樣丟失了消防樓梯的場景。盡管并非主場景且很快找到了替代方案,但原先是外掛式的消防樓梯,后來改成室內,所有的分鏡和走位都需要現場重新設計。
《我還認識你,十一》的主場景在距市區兩小時的森林公園,夜晚氣溫很低,全組人置身于極度的嚴寒之中。在河灘上的一場戲里,男主角需要將自己半個身子埋在泥土之中,而鏡頭背后的拍攝人員同樣身陷泥潭,負責錄音的學員因為陷得太深,甚至需要同組的美術幫忙舉桿。
但在殺青的那天夜里,抬頭望向漫天星河,李明灝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這樣的景色在任何地方都看不見。”拍攝時在山里飛走的鳥,本來劇組已經不抱希望,開始托人帶第二只鳥來備用,但第二天它又奇跡般地飛回來了。
這就是意外的魅力,它既帶來驚嚇,也會在隨機應變的處理下帶來驚喜。在訓練營總制片人四娘看來,整個訓練營期間盡管狀況頻出,但沒有什么跨不過去的檻,“其實關鍵就是看能不能接受從一個完備的方案到一個退而求其次的方案之間的落差?!?
在首映禮結束后,陳楷文潸然淚下,因為在不了解個中艱辛的劇本顧問葛瑞看來,成片最終呈現出的質感是超乎他想象的,這或許就是對接受“落差”之后的整個劇組最大的認可。
無盡的“現場創作”
更多時候,狀況不是以巨大的、令全組崩潰的形式出現的,而是隱藏在拍攝的無數個細碎的瞬間之中。當導演親臨現場,面對演員、環境和各方面的刺激,需要做出最符合當下情況的解法。而這,也是訓練營強調“大膽地拍”的意義,更是年輕導演成長路上最需要的訓練。
雷志龍的成片跟一開始的劇本相比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對于編劇出身的他來說卻是樂見其成的。跟演員深談了三個小時之后,他立刻開始著手修改劇本,用角色去貼合演員本身的氣質。作為主演之一的林家川坦言,這是他拍了這么多年戲以來最適合他的角色。
為演員調整劇本結構,也要為現場的反饋調整拍攝方式。在一場室內戲拍攝前,作為道具的床單被罩一掛起來,好似舞臺上的幕布。雷志龍一看這個場景,覺得這“太舞臺了”,立刻與攝影溝通,“這場戲的調度不要用電影式的那種抓來抓去的方法,而是把鏡頭穩穩地擺在那,演員就像站在舞臺上,出將入相的感覺一下子就都有了?!?
在雷志龍看來,訓練營的創作和拍攝一部常規影片之間的差異,就好似手工業和工業之間的關系,“一個成熟的工業大片,它肯定不允許這樣的玩法,但在訓練營,作為一種手工業來看待的話,我可以隨時調頭,很靈活。這種一群人在一塊創作的樂趣,互相之間激發的快感很棒?!?
《殺死孤獨》的導演張怡也感受到了“現場創作”的樂趣。在片場休息時,女主演李夢無意間將鋼筆插進了自己的頭發里面,捕捉到這個瞬間的張怡當下就決定更改設定:“其實在我沒看到演員做這個動作之前,我心里面一直覺得這鋼筆是男主的。但真的就是那一瞬間我覺得被擊中了,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女殺手應該有的樣子?!?
但這不是張怡一直以來的工作方式,“我之前的風格是在前期做好90%多的安排,現場以執行為主,最多留10%的空間給演員發揮,但這一次在訓練營,我開始嘗試轉變,更多注重現場?!?
轉變的發生來自于導師的影響。在籌備階段的導師會議里,張律的一句話令張怡印象深刻——“來到這個場地,你要去感受這個地方給你的刺激,去尊重現場,它會回饋你。”在訓練營的實拍中,張怡才逐漸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當然,對于尚需成長的青年導演們來說,對現場的感受并非每時每刻都能順利激發出靈感,這種時候,訓練營導師的保駕護航就顯得尤為重要。
李明灝就透露,作為導師的張律導演就在片場幫他捕捉到了非常棒的鏡頭,“當時是攝影師正在架機位,然后他不小心搖了一下,在這個過程中有一個時刻還蠻好的。其實我一直很需要一個這樣的鏡頭,當時也一直在找,是張律老師幫我一下子找到了?!?
在《殺死孤獨》,本來劇本里有一場調度十分復雜的打戲,但實拍當天,拍攝時間實在太緊張了,沒有再排練打戲的發揮空間。于是,攝影顧問樸松日建議她往簡潔的方向去拍,比如從男主死掉的鏡頭開始。二人在現場商量之后,找到了“擁抱”這個動作——男主與女主擁抱,掙開懷抱后卻發現其實是刺殺?!捌鋵崢憷蠋熤v出來這個方案之后,我回想起最開始寫劇本的時候,這場戲本來就寫得很簡單,但是后來陷入了打戲的漩渦里?!睆堚硎?。
現場創作,對導演來說既是自我提升,也是一種享受。但對于配合導演創作欲望的其他工種而言,想要避免產生一種類似于“打工人”的負面情緒,那么找到最適合與導演合作的工作方法就變得十分重要。
在管淳佶看來,各個工種溝通的過程中,除了要給出自己專業上的建議之外,也一定要明確自己這個崗位的紅線。當時籌備階段在學校里置景的時候,組里的小伙伴看到那間校長辦公室的時候,一致認為是特別合適的場地。但根據管淳佶的經驗,一旦踏入校長辦公室,面對的后果有可能就是拍不了了。
“所以我必須把我認為的紅線直接提出來,再怎么去追求更好的成片效果,也不能逾越各個工種判斷的紅線。”管淳佶說。
盡管吃雞覺得,劇組里所有人都只是導演的手和腳,一個劇組應該只有一個大腦,但在工作當中,他不會坐等導演的意見,因為導演多數情況下是應接不暇的。在片場,他時刻要求自己和美術部門成員緊盯監視器,不能設計完、布置完就走到幕后等一個“結果”。電影美術對畫面中呈現的所有細節都有責任,這種責任也是從一貫終的。
《時機遲遲不來,苦死了等待的人》的攝影宋君羿,不僅在片場將導演的想法及時落地,在拍攝完成之后,因為知道導演雷志龍不擅長剪輯,所以他也第一時間通宵剪輯了一個粗版。
團隊對導演的信任加上工作方式上的磨合,才能讓拍攝過程中一次又一次現場創作為成片加分。如張律所說,“好的片子是一場化學反應。”這場化學反應既是現場狀況所給予的靈感,也是支撐每一個靈感落地的團隊協作。
“邊緣崗位”需要被看見
FIRST訓練營辦了11年,但前9年都是屬于導演的訓練營,從去年開始才形成了五個崗位分別選拔的團隊創作模式。在報名的創作者中,仍然是導演占比最多,達到了63.7%,美術與錄音占比相對較少,共計7.2%,和去年情況十分接近。
但訓練營設置五個崗位的原因,正在于此:盡可能地讓電影拍攝的各個工種,都得到訓練的機會,并且被更多人重視。
《時機遲遲不來,苦死了等待的人》殺青當晚,有來劇組幫忙的工作人員跟錄音李京陽聊天,“你們干錄音的還要上個大學,這不浪費嗎?”這似乎是大多數不了解電影生產流程的人對“邊緣崗位”的認知,如果以錄音為例的話,多數時候可能是“哦,那個舉桿的”。
李京陽當時笑了笑沒有反駁,他當然知道這樣的理解是片面的。“如果你只是去舉個話筒,或者按開機鍵關機鍵,那確實完全不用上大學。但是,聲音不只是一門技術上的活,它也是一個審美上的活。每個時代、每個時間節點上,關于聲音的審美都是不同的,而這些都是需要通過學習以及同行之間的交流來提升的?!?
在訓練營之外,這些“邊緣崗位”的工作人員在常規的電影項目組里,往往很難在前期籌備階段就與主創以及各個部門有著如此充裕和充分的溝通。
就吃雞的美術工作經驗來看,他認為應該要對其他部門保留一定的“信任”,竭盡全力充分溝通。但是,第一次合作的攝影、制片、甚至演員團隊,往往都可能會站在美術的“對立面”上。因為大家想表達的東西不一樣,看項目的視角也不一樣,天然地存在沖突。
尤其是廣告作品的創作,有時候籌備一個星期都抓不到攝影聊上一個小時,因為大家都很忙,大部分情況都是好幾個活同時推進,“但是為了最后的呈現,建議是一定要找到機會去聊,硬著頭皮。畢竟,美術是最不能打沒準備的仗的部門。”
訓練營的可貴之處或許就在于,所有人拿出半個多月的時間,一心專注只做好這一件事,每個工種對這個作品的理解、訴求、關切,都能被充分表達,最終呈現出一個能代表團隊意志的作品。這對于那些被“行活”所填充的電影人而言,是一個多么具有吸引力的烏托邦。
無可奈何也同樣體現在美術部門。在吃雞看來,現在的美術行業也存在一個普遍性的問題,“美術是一個需要綜合各部分信息的部門,但是我接觸的很多美術工作人員,多少有點內向和不善言辭,往往在溝通和執行的層面做得不夠充分,而是埋頭專注于設計?!?
FIRST這兩年也在積極討論,未來是否要加入剪輯等更多工種和崗位。電影永遠是合作的藝術,只訓練導演并不是為行業輸送和儲備人才的最優解。
當然,對每一位訓練營學員來說,三天的拍攝、不到一周的后期時間,狀況百出的片場,讓成片的質量終歸會有遺憾的部分。但恰如剪輯顧問孔勁蕾所說,“練習遺憾是我們作為電影工作者特別重要的一件事情?!?
遺憾并不可怕,但遺憾的意義在于,指引電影人在下一次、未來無數次的拍攝里盡最大限度避免遺憾。在這場限時創作中,每個學員為了完成影片展現出的熱情和堅定,才是他們未來電影道路上最珍貴的東西之一。
屬于他們的“時機”已然到來,剩下的就是帶著這份熱情和堅定,一猛子扎進未來的電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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