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藝舟
編輯|趙普通
來源:毒眸(ID:DomoreDumou)
近段時間恐怖片愛好者可算眼福不淺,前有美國網紅電影《梅根》登陸,3月31日起又有國產電影《了不起的夜晚》接檔,恐怖、驚悚類電影在內地銀幕輪番上映的局面也算許久未見。
《了不起的夜晚》由馬凱自編自導,他的長片處女作《中邪》早在2016年時就引起過一定社交熱度,乃至有“國產恐怖片翻身之作”之名。不過,暌違7年的新作并不是一部純粹的恐怖片,它的類型標簽是“驚悚+喜劇”。
影片表現如何,市場自會給予票房口碑反饋。而比起影片質量,這種混搭、矛盾的類型本身同樣非常引人好奇。
如果從直覺出發,恐怖和喜劇就天然不搭,害怕是情緒被壓抑的表現,而喜悅則是情緒被釋放的表現,在看這兩種類型的作品時,觀眾心情分別是互相矛盾的緊張和松弛。
更進一步,這兩者甚至是所有影視類型里最難結合為一體的。毒眸(ID:Domoredumou)在和從業者們探討“類型融合”時,不止一位編劇下意識用“恐怖喜劇”舉例來表達類型融合之難,比如《讓子彈飛》的編劇郭俊立就曾表示:“復合類型也是有邊界的,恐怖片和喜劇片就無法復合到一起,它會很擰巴?!?/p>
然而,“恐怖喜劇”又的確是客觀存在的一種類型,那么過去的作品都是如何做到的?結合現實來看,它還可能是桎梏之下的國產恐怖片在未來的最佳出路之一。
給恐怖片加點料
追溯起來,早在1964年好萊塢就拍過一部能直譯為《恐怖喜劇》(The Comedy of Terrors)的電影,講述一名殯葬商因長期沒有生意,開始嘗試殺人來攬客賺錢。
當時正處在傳統恐怖片向現代恐怖片的過渡時期,既有引入弗洛伊德學說探索“心理恐怖”、具有一定藝術片氣質的名導大制作,也有承接傳統、繼續走“生理恐怖”路線的小成本B級片,這部劍走偏鋒的《恐怖喜劇》被淹沒了,更沒有就此開啟一個新的類型序列。在IMDB上,它只有6千多人打分,同期經典《驚魂記》評分人數是它的100多倍。
一直到世紀之交,好萊塢出現了一個比較知名的“恐怖喜劇”系列——《驚聲尖笑》系列。在往期文章《美式恐怖,不恐怖就對了》中,我們簡單梳理過美式恐怖片的發展歷程,并提到在90年代末,各種恐怖元素都被運用得差不多了,碟片市場萎縮也改變了恐怖片要面對的市場環境,《驚聲尖笑》便誕生于這種背景下。
通常來說,一種類型發展到足夠成熟的標志之一就是出現“反類型片”,反類型片樂于戲仿、解構長期確立下的敘事模式和表達意義?!扼@聲尖笑》同樣以“惡搞、戲弄”為宗旨,此外它也有項特殊的地方:并非一部純粹的“反恐怖片”,而是惡搞了許多同時代熱門電影,從而充滿喜劇效果。
《驚聲尖笑》的惡搞對象包括《驚聲尖叫》三部曲、《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么》、《女巫布萊爾》等恐怖片,也戲仿了犯罪片《非常嫌疑犯》、科幻片《黑客帝國》等電影里的橋段,這讓它的觀感類似段子合集、情景喜劇,而不太有連貫性和整體性??傊c《驚聲尖叫》的關系大概就類似于《環太平洋》和《環大西洋》,“以調侃恐怖片套路為主的惡搞電影”歪打正著地成就了“恐怖喜劇”這一類型。
讓當時的娛樂評論界大跌眼鏡的是,這部成本才1900萬美元的電影斬獲了2.78億美元票房。首部《驚聲尖笑》宣傳語為“無情、無恥、無續集”,高回報率卻讓它第二年就出了續集,標語“我們騙你的”(We Lied)。
后來這個系列延續了十幾年,最近一部《驚聲尖笑5》上映于2013年。系列前三部都將恐怖片作為主要情節框架,拍到第四部時,開頭模仿了斯皮爾伯格的科幻電影《世界大戰》,在一段模仿《咒怨》的劇情里,女主角洗澡時背后伸出一只手,結果是大猩猩金剛的“咸豬手”。這種改變倒也符合恐怖片自身的改變趨勢——常和科幻、怪獸片結合,更多作為一種元素而非作為主類型。
《驚聲尖笑4》模仿《世界大戰》
編劇克瑞格·馬茲的一句話可以作為《驚聲尖笑》系列的注腳:“寫劇本最重要的是寫出最恰當的笑話?!?/p>
影史上有過更“純粹”的恐怖喜劇片嗎?不僅有,且這一次中國電影在類型探索上是早于海外的,八九十年代港片里的許多鬼怪片、靈幻片、僵尸片都是恐怖喜劇。
1979年的《茅山僵尸拳》第一次讓僵尸穿上了清朝官服,確定了這類恐怖喜劇片里僵尸的造型特征。1980年,洪金寶組建的寶禾公司拍了一部《鬼打鬼》,集僵尸回魂、道士斗法等元素于一體,一舉拿到香港年度票房榜第4,原本歸屬恐怖片范疇的靈異題材和喜劇形式初步進行了結合。
到1985年的《僵尸先生》,港產恐怖喜劇片的角色設置、情節走向都已定型,在《鬼打鬼》里就扮演茅山道士的林正英開始以“九叔”形象深入人心,諸如功夫奇觀、師徒逗樂、艷鬼迷情等元素也成為了此類影片必備。
眾所周知,“盡皆過火盡是癲狂”的港片黃金年代一大特征就是“快”,《僵尸先生》后,港產恐怖喜劇片井噴,僅第二年就有《僵尸翻生》《僵尸再翻生》《僵尸少爺》《僵尸家族》《僵尸怕怕》等6部跟風之作扎堆上映。
除了“道士打僵尸”這套模版,港產恐怖喜劇片也探索過其他五花八門的呈現方式。比如從《僵尸家族》加入兒童片元素、塑造人畜無害的“小僵尸”開始,小僵尸也成了熱門銀幕形象,出現在了后來的《僵尸家族》《一眉道人》等影片里。1987年《猛鬼差館》融合了現代警匪片元素,《猛鬼學堂》《猛鬼大廈》等相似作品也相繼問世。
90年代此類影片開始顯露疲態,縫合泰國降頭術、埃及木乃伊的《鬼咬鬼》,縫合非洲部落巫術的《非洲和尚》等奇葩影片過于天馬行空,實際上是創意枯竭的表現。雖然也有周星馳《回魂夜》這樣以都市靈異為切入點,因個人特色而在影迷群體中風評尚可的作品,但整體頹勢是無法逆轉了。
理解香港恐怖喜劇片為何出現、為何存在的核心維度,就是將其視為“港片”的一部分——這批電影并非來自某個個體、某部單片的刻意創新,而是在港片生產邏輯與整體風格下自然產生的。
彼時香港已是個高度發達的商業社會,娛樂性就是商業社會的明顯特征之一,大部分港片都為娛樂服務。而要在恐怖片里也體現娛樂性,直接的辦法就是添加喜劇元素。
另一方面,如香港電臺制作的專題紀錄片《百年夢工廠》里所總結,“港片有三寶,笑、打、嚇?!备燮锵矂∑幼髌?、恐怖片本就是被拍得最多的類型,創作節奏快,創作者、演員還高度重合,將這三種類型的特征互相結合也十分自然。
除了《驚聲尖笑》和香港僵尸靈幻片,其他恐怖喜劇片就很難形成一個類型集合了,很多時候只是導演個人風格的體現,不必一一贅述。不過它們數量依然不少,如日本電影《攝影機不要?!贰⒂娪啊稊囝^氣》、美國電影《辣手神探》等。
值得一提的是,埃德加·賴特的《僵尸肖恩》雖然開啟了所謂“血與冰淇淋三部曲”,但后兩部并沒有將恐怖電影作為解構對象,當然也就不屬于“恐怖喜劇”范疇。
做了一個夢,不如干脆拿掉“鬼”
恐怖喜劇片的存在未必合理,真正的難題是如何實現它。
事實上,兩種類型還真有項難以察覺的共性,要令人毛骨悚然或令人捧腹大笑,往往都要靠角色形象或行為的“不合常理”來實現,哪怕是同樣的形象或行為,隨角色所處環境不同、具體情節設置不同,都可能產生“滑稽”和“可怕”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這是在同一部作品內,觀眾感受可以來回切換的前提條件。
但這項共性比較抽象,恐怖喜劇片也有一些通用的方式手法來實現類型融合。
以數量最多的香港電影為例,首先是加入大量夸張的肢體動作。這種手法直接承接自動作喜劇,乃至有了“香港僵尸片是功夫片借尸還魂”的說法。肢體表演本身是“笑果”的一大來源,如果把恐怖片里應該緊張壓抑的動作對決演繹得雞飛狗跳,也就不知不覺加入了喜劇色彩。
肢體動作也不限于打斗環節,任何劇情橋段都能借此沖淡恐怖感。比如《僵尸先生》里九叔問徒弟女主角為何生氣,徒弟沒有回答而是突然在大街上學起母雞的樣子,之后的情節里徒弟被僵尸咬傷,要在撒了糯米的床上活動手腳避免尸毒擴散,徒弟卻演得如同跳舞,這些都是喜劇手法。
其次,有肢體“笑果”就會有語言“笑果”。電影《猛鬼差館》里,警員不知道地痞“泥鰍王”變成了吸血鬼,打開窗簾的同時“泥鰍王”頓時化為灰燼,按恐怖片的慣常做法此時可以渲染一個駭人畫面,但接下來發生的對話卻是,警員對局長說:“人雖然是抓到了,就怕你認不出來了?!本珠L回:“荒謬,化成灰我都認得!”警員答:“那好辦了,局長你看地上這攤灰,還認得嗎?”一個典型的語言包袱就抖出來了。
最后,把“無厘頭”融進恐怖片里。周星馳的《回魂夜》當然是體現無厘頭特點的最佳例證,片中捉鬼大師是個精神病患者,捉鬼道具是保鮮膜和牛奶巧克力,角色們之間的對白經常前言不搭后語,各個層面都很“無厘頭”。
在故事整體框架不變的基礎上,在局部直接加喜劇元素,這種類型融合方式看上去簡單粗暴,但確實和港片的整體風格吻合。并且,由于拍得足夠多,其中大部分都是人(道士)和僵尸(或鬼怪)的對抗,觀眾們相當于提前知道最后主人公們總能打敗僵尸,關注重點會從結果轉移到過程上,雙方如何見招拆招才是真正的影片賣點,一會兒驚悚一會兒搞笑也不至于出戲。
這同時也是系列電影的優勢?!扼@聲尖笑》第一部借助《驚聲尖叫》的熱度,觀眾們或許覺得新奇,從第二部開始觀眾就會期待它又惡搞了哪些電影,看它怎么“吐槽”同期熱門恐怖片里的邏輯漏洞。于是以明確的惡搞和模仿立本,也形成了一種類型融合的方式。
以單片形式上映的電影勢必要面臨更大的創新挑戰,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種主要用解構手法,同時自身也有完整表達,另一種則在電影結構上玩花樣。
前者以《僵尸肖恩》為代表,故事依然是常用的“某天喪尸潮爆發,主角組隊一邊逃亡一邊打喪尸”,但角色們不是英雄而是廢柴,翻個圍墻都能自己摔一跤,反差之下笑料便密集產生。影片還用喪尸隱喻物化、麻木的人,結局止于荒誕和黑色幽默,把兩種類型澆筑在一起帶來了新觀感,喜劇和恐怖元素都服務于自己的主題。
后者以《攝影機不要停》為代表,上田慎一郎在導演手記里自述:“前半部分有30分鐘是一部一鏡到底的僵尸劇,后半部分則用喜劇的方式展現了這部僵尸劇劇組幕后的工作情況。這部電影前后的風格截然不同,是一部雙重結構的作品。”
某種程度上,雙重結構是種有點投機取巧又實操性很強的辦法,它不太需要考慮恐怖和喜劇在內容上會不會互相抵觸,“拍一部人們在拍恐怖片的喜劇片”確實也實現了兩者融合。
在很多觀眾的觀影記憶里,或許還有一類恐怖片什么手法也沒用,卻同樣能拍出喜劇效果,也就是2014年《京城81號》創造票房奇跡后,被批量制造的《筆仙》《筷仙》《碟仙》,《詭娃》《詭眼》《詭井》們。這批國產恐怖片在某種意義上也算“雙重結構”,畢竟結尾處的真相都是夢境、幻覺或精神病。
久而久之觀眾感到膩味,近年國產恐怖片數量已經大幅下降。燈塔專業版顯示,產量高峰2016年全年有28部國產恐怖片登陸院線,2022年只有10部。
創作者們其實也知道總是用 “侮辱觀眾智商”的套路行不通,2016年《筷仙》上映時,導演姬雨就在采訪中說:“只能是驚悚片。國產恐怖片把鬼拿掉后,作為恐怖片是不可信的……按現狀走下去肯定不行。我一直很看好恐怖喜劇這種方向?!?/p>
既然有些限制是不可能改變的,倒不如名正言順地多拍些質量能看的恐怖喜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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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梅根 | 了不起的夜晚 | 恐怖電影 | 驚悚電影
文|陳首丞編輯|張友發來源:毒眸(ID:DomoreDumou)已經從輿論場中消失很久的元宇宙,最新的一條消息,是林俊杰的元宇宙房產投資大跌了91%。在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