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南豆
編輯|隋意
來源:毒眸(ID:DomoreDumou)
早在20世紀80年代,電影學者邵牧君就曾提出“電影工業論”,強調中國電影亟需從觀念轉型與機制變革兩個方面著手改變。時至今日,“電影工業化”的命題非但仍不過時,甚至還需要進一步被強調。
在2023青島影視周中國電影工業化論壇上,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學者、業界頭部項目的組織者與參與者,圍繞“電影工業化”這一命題展開討論。這樣的討論過去并不鮮見,但在電影市場迎來新起點的2023年,年初被視作電影工業化嘗試的標桿之作《流浪地球2》的上映,都給這一議題的討論帶來了新的時代背景和關注切面。
《流浪地球2》在青島影視周放映
對工業化的幾種誤解
乍聽上去,“電影工業化”是一個宏觀且抽象的詞匯,很多從業者都聽說過,但很難講清楚它具體意味著什么。于是,對這一概念的誤解也紛至沓來。
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清華大學教授、澳門科技大學電影學院院長尹鴻,集中提到了對“電影工業化”的幾種主流的誤解:比如,電影工業化并不代表著高成本大投入,也不僅僅體現為高新技術,高新技術只是它的一部分;單個頭部項目在工業體系的建構上做出的努力,還遠遠沒法成為整個行業的電影工業體系建設;工業化和標準化并不必然意味著對個性化和藝術價值的損失。
在尹鴻看來,電影工業體系,應該是一個分工明確、專業化程度高,而且能夠在全國和全球有效地配置資源的電影生產和傳播系統。
要形成這樣的工業體系,為的無非是三個核心好處。一是利用其提高生產能力,增加電影的總供給。二是利用其提高電影的制作質量,他提到,目前全國每年生產的幾百部電影當中,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量,能進到電影院進行放映,但卻達不到基本的工業水準。三是利用其提高電影的生產效率,比如利用虛擬拍攝等手段降低項目拍攝難度。
而要實現這三大好處,需要從分工化、專業化、集約性三個方面入手。
首先,隨著電影工業的不斷發展,工種的劃分在變得愈發詳盡,以視效為例,光這一個工種,各種不同名稱的崗位有好幾十個,隨著人工智能的加入,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交叉性分工。
但光做好分工還不夠,《流浪地球》系列制片人龔格爾提到,在籌備《流浪地球》的時候,面臨的主要挑戰是分工細化的問題,因為科幻片有一些傳統劇組不具備的需求,所以劇組架構需要進一步細分。但到了《流浪地球2》,主要的挑戰變成了協同,因為分工越細致之后,各部門各工種之間的同步運行就會變得越困難。
比如郭帆屢次在采訪中舉例的劇組吃飯問題,一個常駐人口2000人的劇組,前面的人吃上飯了,后面的人未必能排上,他表示,“能不能吃口熱飯有時候就會影響到士氣。”
郭帆接受貓眼采訪
其次,細致的分工要求從業人員專業化,而行業中普遍面臨著學校教育滯后適應不了行業要求,依靠企業自身從生產環節開始培養人才的窘境。而如果這些企業沒有足夠的產量支撐,其收益的穩定性就會受到影響,從而導致辛苦培養的人才向其他行業流失。
如倍視傳媒副總裁謝寧所述,“我們新鮮的血液大部分都不來自于院校,這是最需要解決的問題,原來一直從培訓機構來人。我們跑到最前面的時候,回頭一看,培訓機構在原地踏步,一直沒有辦法快速地跟上我們的步伐。”
因此,保障專業性的一大基礎便是集約性,指通過達到一定的生產規模來攤平工業化體系的建設的成本,從而使得專業度得以持續升級。
龔格爾直截了當地指出,“如果世界市場沒有得到拓展,或者說從票房營收之外的其他渠道回收投資成本的話,可能我們的制作水準也就卡在這了。因為再往上,就需要進一步增加成本,這個是有困難的。而且從另一方面講,如果每年都有幾部這么高投資的大體量電影,那么一些中等體量或者是小體量的影片,融資就會更困難一些。因為給電影投資的企業沒有那么多,大家都是有經驗的投資者?!?/p>
《三體》的總制片人白一驄也有相同的感受,“我們在做《三體》的時候,也有機會了解奈飛《三體》的情況,他們的預算是我沒有想到的,差距不是一點。這不是我們有錢沒錢的問題,是我們沒有那么大的市場,在做不到全球發行的情況下,我們只能把成本控制在比較低的水平上。在很低的成本下,怎么建立自己的標準化?我們把自己的流程管理好,就很困難了?!?/p>
《三體》拍攝現場
尹鴻一直把電影形容成一個雷聲大雨點小的行業,“直接經濟價值是雨點,但是影響力價值是雷聲。”只有讓“雷聲”轉換為價值,才能讓電影和其他的媒介和行業充分融合,完成電影工業化體系的建設。
到工業化的距離
事實上,目前的電影行業即便有了《流浪地球》這樣的標桿性項目,但全行業距離工業化仍有長足的距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個距離是由多種因素所導致的。
互聯網在國內高歌猛進的二十年,基于其技術與思維,改造了許多傳統行業。但電影行業有其自身的特殊性,當互聯網遇上電影,改造之路上有著重重阻力。
比如,各劇組之間習慣的操作方式大不相同,難有共通的行業模板。阿里影業云尚制片總經理衡曉靜提到,光是一項財務管理功能,就整整做了三年時間,“最開始做了一版,技術員特別開心,覺得是個完美的作品,結果拿過去根本用不了。因為劇組有各種各樣的靈活處理方式,是他們完全無法適應的。比如劇組的財務,一個大合同下面能掛幾十個小合同,正常公司不會有這種情況。而且每個公司給我們提的需求不一樣,每個公司有自己的管理方式、管理方法、表,管理的顆粒度也會差很多。”
白一驄也提到,所有劇組管理流程化的經驗,是集中在人的身上,而不是在一套體系身上,“這是非??膳碌囊患隆<偃缒奶熘破松眢w不適,情緒不好,這一天一定會帶來很多的問題?!?/p>
除此之外,電影創作中需要臨場性的部分,也決定了它很難完全遵循標準化的設定而展開,需要體系的建立者既做好工業化的籌備,又保留靈活的空間。
《獨行月球》制片人張莉提到,“一開始我們以為,因為做喜劇已經有一些經驗了,做科幻應該是我們最大的挑戰。”于是,《獨行月球》在籌備時做了一些制作流程上的拆解,拆解到每一天要拍攝的鏡頭,各個部門也做了精細化的分工和協同。但做完了非常詳細的準備工作之后,到拍攝現場卻發現,因為喜劇表演特別依賴喜劇演員現場的靈光乍現,以及置身于場景內與其他演員和導演碰撞出來的火花,所以很多時候事先做好的安排也需要隨機應變。
《獨行月球》拍攝現場
除了客觀屬性上的困難之外,電影行業長期以來的慣性也讓改造變得難以推進。
白一驄提到,最早萌生出想要做SaaS系統管理劇組的想法,就是因為在全國各種基礎行業都被互聯網改造之后,劇組還會有一些讓人無法忍受的低級失誤經常出現,“一個投資一個動輒三五億的戲,所有的通知都是靠吼和發單子。還有吃飯,每天浪費的飯非常多,因為你不知道哪些人會吃,哪些人不會吃。如果叫了大量的群演到現場,群頭可能會虛報人頭,飯也同樣浪費掉?!?/p>
直到今時今日,劇組中仍有不少與工業化背道而馳的現象存在。青島東方影都產業控股集團總裁孫恒勤表示,“在好萊塢,哪月哪天拍哪個戲,三年前就定好了,今天拍到哪一行,任何人沒有權利改。而在國內拍戲時的情況卻是,一點半拍戲,很多人一點一刻還在剔牙?!?/p>
提到劇組亂象的成因,白一驄表示,很大的原因在于一個劇組里面的絕大部分人員組成,不是高學歷的人,而都是非?;A的工作人員,他們很難理解你要做一項改變的目的,“我曾經希望劇組的工作人員坐下來吃飯,而不是端著蹲在路邊吃飯,這件事大概花了7年時間才達成一個標準?!?/p>
《三體》劇組
可見,“標準”人才的培育與優化,是達至工業化目標的重中之重。
適應發展的人才體系
對于影視行業來說,適應工業化要求的人才之匱乏,是全方位的。
在謝寧看來,最缺乏的產業入門級別的人才,“有工業思維的,又懂技術又懂藝術的人才十分空缺。中高端人才在不斷流失,底層的人才又不進入,就沒有人可以用了。”而衡曉靜認為,綜合素質特別高的管理人才非常缺乏。
而人才匱乏的核心原因,當然離不開院校培養體系相對于行業發展的滯后性。
謝寧以工業化的代表行業汽車制造業舉例,院校教育為汽車制造業輸送了方方面面的人才。這是因為院校培養汽車制造業人才時,是以工業體系的思維來培養的,學生知道要專業化、流程化管理、規?;a。而電影院校培養出來的學生,在觀念上就沒有形成工業化思維,“疫情前我參加過一個論壇,也是講工業化的,大家居然還在爭論電影是一個藝術還是一個技術。”
院校培養體系的滯后也有其結構性的難題,《刺殺小說家》執行制片人趙陽表示,學校要想改變一套培養方案和改變一套課程體系建設,需要非常繁瑣的手續,要經過組織和論證。而電影行業本身也沒有形成一套標準化的共識,因此學校也很難自己單方面改變所有的教學體系,“所以我認為,現在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制定標準。”
如前所述,電影行業中不同企業、不同劇組的工作方式大不相同,要形成統一的行業標準道阻且長,因此在衡曉靜看來,先把優秀的案例分享到學校和學生群體當中,或許是一種起步的方式。
比如,《流浪地球2》劇組在拍攝的過程中,請了20位北京電影學院的常駐片場實習,實習的內容就是記錄團隊在過程中所犯下的錯誤。在數次復盤與提煉之后,壓縮成了名為“工業化管理流程”的兩張紙,郭帆希望之后積累更多的項目經驗,能把它最終編成教材。
這就是一個值得推廣的案例。衡曉靜補充道,不同的劇組的案例,都可以拿到學校里和學生們分享,“既能看到兩個億的項目一般怎么管,也能看到幾千萬的項目、幾百萬的項目甚至幾十萬的項目怎么管。不同類型的項目,不同公司的風格下,都是用什么樣的形式來管理劇組?!?/p>
盡管徹底改變人才培養體系尚且困難,但倡導愈加頻繁的產教結合,在言傳身教中扭轉學生的職業觀念和產業思維,或許能成為撬動改變的一點點縫隙。
至少如同與會嘉賓所言,在2023青島影視周中國電影工業化論壇上,要達至“電影工業化”的最終目標已成共識,“方向之爭”不再成為問題,唯求更切實可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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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電影工業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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