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欣媛
編輯|張友發
國慶檔之后,《拯救嫌疑人》成為電影市場的新話題。
大規模點映第二天,《拯救嫌疑人》拿下票房、觀影人次、上座率、預售四個日冠,截至發稿前票房達2.28億,成為國慶檔之后票房最高的電影,貓眼專業版也將其票房預測調整至4.2億。
數據來源:貓眼專業版
相較之下,電影的口碑則缺少亮點,目前,其豆瓣評分已經降至6.4。而在熱門短評里,評判這部作品時,似乎都要帶上一個特殊的標簽:張藝謀女兒作品。
對《拯救嫌疑人》導演張末來說,相比于豆瓣評分5.7的處女作《28歲未成年》,她在第二部長片中嘗試了新的創作主題,但依舊存在不少爭議。值得注意的是,兩部獨立執導作品之間,她和父親張藝謀聯合執導了《狙擊手》,用春節檔電影進行過渡、學習與成長,這是其他新導演所不具備的試錯機會。
《拯救嫌疑人》的豆瓣短評
巧合的是,前不久,萬瑪才旦之子久美成列的首部長片《一個和四個》上映。相較于電影本身的質量,更多討論聚焦在他能否繼承萬瑪才旦遺志,繼續開拓藏語電影新浪潮。
導二代并不算新鮮群體。即將上映的《我本是高山》的導演鄭大圣,也是導二代,其母是中國第四代導演代表人物黃蜀芹,曾打造出了中國第一部女性電影《人·鬼·情》。
《一個和四個》《我本是高山》劇照(圖源:豆瓣)
幾位導二代相繼有作品登陸院線,巧合背后也隱隱透露出一個現象:導二代們,已經逐漸成了國產電影創作的主要參與者。
相較于父母從事電影工種,子女做了導演,這類泛化的影二代,本文探討的是狹義范圍內的“導二代”,即兩代人都是導演的現象。
一方面源于導演身份特殊,在明顯的個人風格之下,可以從作品窺探他們代際之間的承襲與反叛,另一方面,從他們的作品側面也能觀察出,時代變化下電影環境與內容文本的重點遷移。
內地最為人所熟知,且最具代表性的導二代,莫過于陳凱歌。
陳凱歌父親陳懷皚對戲曲藝術片研究頗深,執導的《楊門女將》《鐵弓緣》曾獲百花獎最佳戲曲片獎。之后,在陳凱歌的《霸王別姬》中擔任藝術指導,給予戲曲美術方面專業建議。
陳懷皚與陳凱歌
陳凱歌憑借《霸王別姬》名揚國際,摘得戛納最高獎項金棕櫚大獎,也因此成為第五代導演的領軍人物。
內地電影導演獨有的代際劃分,書寫著文化格局的基礎語式。第四代導演代表人物鄭洞天認為,師承關系是中國電影導演代際劃分的開端。而父子間的傳承與斷裂,則是這種代際劃分最好的切入視角。
在“新中國三十五周年電影回顧與展望研討會”上,同時放映了陳懷皚的《雙雄會》和陳凱歌的《黃土地》,兩部作品的敘事方式與影像風格差異明顯,片中明顯的代際分野,各自表達了一個時代的電影特點和風格。
《雙雄會》與《黃土地》劇照 (圖源:豆瓣)
電影學者戴錦華總結第五代導演風格時,將他們稱為“子一代”,其作品命題大多游蕩于弒父與尋父的矛盾困惑之中。
這一時期的導二代風格與父輩截然不同,他們承襲了父輩豐厚的文化資源,與此同時,社會思潮重建對他們的創作造成了巨大的沖擊,培養了他們反叛與革新意識。
這種傳承與反叛以文化京圈為坐標中心,分散至廣西制片廠、西安制片廠等地,形成了范圍更廣的文化輻射。
相比以制片廠為中心,更加學院派的內地導二代,港圈導二代則在更加江湖的市場進行傳承。
《黑社會》 (圖源:豆瓣)
早期香港影視圈魚龍混雜,行業繁榮暴利的同時,黑幫勢力龐大,造成行業不穩定,圈內人更注重人際關系脈絡搭建,看重家文化,頗有幫派的江湖氣。
所有的人情世故之中,血脈關系無疑更加牢固。以爾冬升為例,其家族之中,足有二十多人從事電影相關工作。
港圈導二代在作品風格上,更多講求承襲發揚。程小東從父親程剛的武打片之中磨練而出,成長為優秀的動作片導演;洪金寶也繼承祖母中國影史第一代女打星錢似鶯的功底,發揚洪家班。
爾冬升三兄弟合影(圖源:網絡)
進入新世紀,內地電影逐漸市場化,陳可辛、吳宇森等香港導演北上,華語電影大邏輯趨同,地域性不再明顯,但創作路徑更加多元,中國電影進入新語境。
在一種更加混雜的文化語境中,“導二代”的普遍性演變為了特殊性。
新生代導二代的出現廣受質疑,首部長篇口碑與票房雙雙失利。相較于上一輩的“導二代”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新生代“導二代”普遍陷入“泯然眾人矣”的爭議,形成巨大的割裂感。
導二代的爭議,更多和這個身份的復雜和多義性有關。
大眾習慣將導二代劃入星二代這一更有關注度的范圍中討論,但嚴格定義上,兩者略有不同。星二代的身份相對來說更加寬松,名氣和流量相互關聯,新媒體的崛起讓星二代的發展渠道更為暢通。
導演則不然,其身份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它是資源人脈的集成者和掌控者,同時需要才華背書。
20世紀60年代,關于電影是否是導演的藝術的大討論中,特呂弗提出的“電影作者論”,確定了導演在電影創作中的核心和靈魂地位。中國早期電影體制結構里,確定了導演中心制,賦予導演更大的話語權。
電影既工業化,也個人化。工業化意味著需要資源的掌控力,個人化意味著天賦與作者性,其中帶有一定傳承關系。
《拯救嫌疑人》劇照 (圖源:豆瓣)
這樣的文化背景之下,導二代與父輩之間的關系深受外界關注。電影導演這一工種的復雜性和高準入門檻,與血緣糾纏在一起時,往往會讓外界的觀看視角變得復雜。
一方面,血緣能讓導二代站在父輩的肩膀上,邁過為導演設置的準入門檻,天然給他們的作品帶來高曝光和資源加成;另一方面,從小的啟蒙氛圍,讓導二代肩任電影這門復雜手藝的家族傳承,也讓觀眾對其作品有更多期許和比較。
尤其是商業電影,導演需要為作品最后的收益負責,而一部作品的制作成本高昂,一旦失利,需要背負巨大的成本壓力和口碑討伐。
正因如此,不少導二代的家族都會給予一定的支持,擔任作品的制片、監制、編劇等重要職位。就如,黃雷和張末的第一部長片作品,都由他們的父親制片。
黃雷作品《憤怒的小孩》(圖源:豆瓣)
但是,這種幫扶無形中模糊了導演職權的界限。導演作為綜合性工種,需要有美術、攝影、編劇、剪輯等幕后工種大量的知識儲備和執行經驗。當導二代的作品操作空間中滲入了父輩指導時,導演掌控力的邊界就變得難以明確,導致導二代面臨更大的輿論危機。
即便如陳凱歌,社交平臺仍有一種聲音,質疑《霸王別姬》并不是他拍的。
雖然這種懷疑更像是小報秘聞,但一個不可忽視的客觀事實是,在搭建制作班底時,父輩多年積累的圈內人脈讓導二代天然擁有了資源好處。
朱時茂之子朱青陽執導的《諜·蓮花》集結了七位星二代,接受采訪時,他坦然道,“我就是依靠我爸,這是事實,你說一個23歲的小孩,哪能拍完一個電影就上院線了,我需要我爸爸這樣有資源的人的幫助,他幫助我去跟發行商、宣傳公司打交道,他認識的人比我多多了?!?/p>
《諜·蓮花》(圖源:豆瓣)
身份賦予的資源優勢是客觀存在,但當導二代的才華不足以支撐起資源的傾斜時,觀眾就會產生強烈的抵觸情緒。
這種情緒背后涌動著復雜的社會輿論思潮。
大眾對于階層固化帶有抵觸情緒,這也影響了他們看待娛樂圈的態度。大量星二代充斥在娛樂圈,流量時代烘托起的內娛資源咖泛濫,“三里屯三姐妹”、“范氏姐弟”等稱呼中,暗含了大眾對親緣團體在內娛占盡優勢的不滿,“出身決定論”成為大眾情緒敏感點。
媒介的普及則讓文化資源不再稀缺,拍攝在技術上的準入門檻也降低了,這默許了非科班出身的普通人的邁入。當競爭激烈,大眾更在乎公平的選拔機制,對特權性身份存有更多質疑和警惕。
導二代面臨著星二代一樣的輿論評判,也經受著更苛刻的評判標準。
2021年的綜藝《導演請指教》是新導演的一個觀察樣本。參加節目的導演,有演員轉型,有導二代,還有創投導演。
以節目中最受好評的兩位導演曾贈和德格娜為例,兩人一個出身于“壞猴子72變電影計劃”,一個是導二代,她們同樣有才華,同樣有不錯的資源。
曾贈執導的首部長片《云水》,由秦海璐、田雨主演,電影入圍鹿特丹國際電影節,是大陸唯一一位角逐“金虎獎”的華語長篇電影;德格娜單獨執導的首部長片《告別》,由涂們和艾麗婭主演,德格娜憑借此片獲得第一屆柏林華語電影節最佳青年導演獎。
《云水》《告別》(圖源:豆瓣)
兩人看似在相同的成長路徑下發展,本質上卻大為不同。創投導演在得到名導扶持、創投平臺認可前,都需要經過一段競爭,才能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但在導二代的成長路徑里,社會層面的競爭在身份優勢前,被輕易抹去。
進入新世紀后,內地電影市場為了尋找新導演,打造了各種創投平臺,其本質就是希望突破傳統行業的發展藩籬,為普通導演提供廣闊機會,這種篩選機制,打破了以制片廠和大公司為主的人才選拔體系。
固有的家族性也隨之打破,整個中國導演培養與選拔體系變得多樣,導二代成為更特殊的人才輸送通道。
二者之間并非涇渭分明,也有導二代選擇加入大潮參加創投。不過,創投平臺的展示機會,無形中也在放大導二代的身份優勢。嚴浩之子嚴藝之的科幻電影項目《我看見兩朵一樣的云》,就曾獲得第4屆平遙國際電影展創投大獎、第33屆金雞電影創投大會“藝術之光”獎。
《我看見兩朵一樣的云》(圖源:豆瓣)
其實,相比輕易冠上“太子”等負面稱謂的星二代,外界對導二代仍有期待,期待其能夠在其父輩的電影審美基礎上,做出更具當下感的表達。
而每一個時代的導二代也想掙脫父輩影響,努力在資源利用和自我表達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觀察新生代導二代的履歷可以發現,他們普遍有電影學院進修經歷,以及留學經歷,接受更為全面系統的科班訓練,比如,張末畢業于紐約大學電影學院,德格娜畢業于倫敦大學皇家霍洛威學院。
廣闊的學習機會和不同的生命體驗,讓他們努力跳出父輩的敘事框架。張藝謀之子張壹男就表示更想拍攝動畫電影,不了解動動畫的張藝謀表示,自己曾勸過兒子,“你拍真人的嘛,至少我可以幫你?!钡菑堃寄羞€是堅持做動畫。
然而,東西方科班教育體系下的差異性,以及長久缺失普通生活的成長經歷,讓新生代導二代普遍陷入一種身份危機。寧元元的《小事兒》被批缺乏普通高中學生的生活經歷,早戀情感刻畫低幼,在豆瓣評分只有3.8分。
尷尬的身份成為另一種束縛。從黃雷的《合法伴侶》,張末的《28歲未成年》等導二代的作品可以發現,大多數導二代的創作普遍偏向于個體敘事,視野狹窄且單薄。
這種情況也存在于當下的年輕導演身上,但在導二代身上更加集中明顯。他們的創作與父輩作品形成近乎截然相反的風格,傳承性完全被切斷,反叛精神更是無從施展。
《28歲未成年》劇照(圖源:豆瓣)
觀眾無法在張末的作品里看到張藝謀對美學的追求,也無法在黃雷的作品里看到黃建新對生活哲學的巧思妙用。束縛在身份困境下,導二代的創作始終在原地打轉。
當然,并非只有宏大敘事才能施展才情,從個體層面滲透性思考創作,亦然能有合適的表達。以曾國祥為例,其作品《七月與安生》《少年的你》雖然聚焦于年輕情愛,但故事細致入微地展現年輕群體普遍性困惑與迷茫,有深層次的作品表達和個人化風格延展。
《少年的你》《七月與安生》(圖源:豆瓣)
如此看來,擺在新生代導二代面前的問題顯然要比上一輩更加復雜。既不能遵循舊時江湖規矩,也無法踏入新時代競爭路徑,新生代導二代成為夾在時代縫隙的一群人。
他們在應對身份迷茫的同時,還要梳理清楚電影環境變化趨勢,這需要時間去思考和探索,尋找到合適自己的電影路。
但問題的關鍵是,時刻變化的電影環境不會等待他們。畢竟,在市場檢驗面前,觀眾一視同仁。
參考資料:
《中國電影導演代際劃分的終結》,虞吉,葛金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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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責聲明】
關鍵詞:拯救嫌疑人
無人在意的角落,諜戰劇在今年迎來了數量上的小回升。據毒眸(id:DomoreDumou)不完全統計,2023年截至目前,播出的諜戰劇已經超過10部,占上新劇數量的3.3%,比去年高出了1個百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