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南豆
2024中國重慶科技電影周于6月25日-30日在重慶永川舉行。圍繞“電影與科技的結合”,一系列的主題沙龍、大師講堂陸續開展,邀請了業內頗具聲望的行業名家,共同分享電影科技最新成果,探討未來發展方向。
不少與會專家的發言,都力求揭示電影科技發展中的真問題。毒眸總結了數場主題沙龍中頗具啟發性的觀點、干貨以饗讀者,其中以AIGC和虛擬制作兩大話題為主。
先從AI實際應用成果的分享開始,目前AI已經在電影行業的各個方面廣泛運用,并且技術處于加速迭代過程中。
清華大學教授,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尹鴻:可能人們過去覺得人工智能做出來的東西很機械、有僵硬感,但是現在圖像可能比視頻技術要更先進一點,AI生成的圖像已經開始有了那種微妙的情緒和神態。我們家有只貓,我讓AI給我做一只教授貓,我驚訝的不是它能夠完成,而且我發現它其實有自己的神韻和神態了,因為至少那只貓出現以后,晚上有時候一想到貓不是那只真貓,而是被它做出來的教授貓。
尹鴻
當然在視頻內容上,它還有些缺陷。比如群眾演員走的畫面,用AI呈現還是帶有某種機械感。目前AI視頻基本上還是更接近于動畫風格的那種,它不能夠追求極其逼真的細節表達。不過我覺得這些都是技術問題,時間遲早會把這種機械感消除到我們難以覺察的程度。
中影人工智能研究院負責人、中國影視攝影師學會副會長馬平:在傳統的后期制作流程工藝里面,很多步驟已經在用AIGC替代了。以前可能七八個人的團隊要做一個禮拜時間,而且一定是充滿焦慮的。大家加班之后可能做出一個小樣,被導演罵,然后重新做,這是行業的常態?,F在,只用一個人半天的時間,可以替代原來7個人要干7天的工作,98倍的效率。而且不用焦慮,因為他只有一個人跟導演溝通。
在譯制方面,AI已經實現了用演員的原聲去說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這能最大程度保留整個角色的完整性。以前我們要不然就是用字幕,但字幕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是你的視線會不斷在字幕和表演之間來回跳切,沉浸感會大大影響;要不然就是用配音,配音其實就跟整個配音團隊的能力水平,以及客觀條件有很大的關系。
導演,中國科幻產業知識產權聯盟理事長圖拉古:我們依靠視覺和聽覺來感受這個世界,如果我們想讓AI超越當前的能力,就不僅僅需要能夠對話的AI,我們還需要能夠感知和預測的AI,能夠做出機器行動的AI。
我和我的團隊一直在做的事情是,讓機器像人一樣用兩個眼睛去識別世界先讓計算機像人的大腦一樣識別這個世界,虛化掉它,然后再分割它。這就是為什么我們的技術可以在綠幕里分割綠色的植物和綠色的衣服的原因,讓機器以人類的方式,重新認識和理解世界。
緊接著是關于中國企業在AI落地影視行業中的探索和努力,大模型的過度泛濫和人才匱乏是核心難題。
尹鴻:中國是一個很大的國家,企業很多,但是我們大家都各自在同樣的賽道上拼命地奔馳。實際上我認為這個領域將來真正要走到世界前列,需要更多的獨角獸,需要更多的行業的協調,大家不是在同一條賽道跑,而是在不同的賽道上把這個路徑拓寬,讓大家都有共同的機會。
馬平:有些統計口徑說中文數據在互聯網上占不到1%,另外的說大概占20%左右。不管是1%還是20%,有一個不能回避的問題是,中文互聯網數據相對質量是比較低的,而且大量的網站都是反爬蟲機制,所以對數據訓練我們處在相對劣勢的狀態。
我們也知道所有西方國家加在一起,提供互聯網服務的大模型,加上開源的,兩只手就能數過來了,有名的就七八個。但是上個月我們從中央網信辦得到的數據,我們備案的向公眾提供服務的大模型已經有135個了。并不是說數量越多就有什么問題,但是在本身已經算法相對落后、算力受到限制的時候,這是不是一種重復建設?因為其實通用大模型它是一個對人類基礎知識的理解,這樣的一個模型并不需要上百家去做競爭,它其實帶來一定的資源浪費。對AI真正的需求一定是在產業落地,一定是百業千行。所以我們現在講垂直模型,如何去有效的利用這些資源,形成一個合力。
同樣不能回避的問題是,我們整個的影視產業特別是電影行業,客觀來說,自主科技發展在前面40多年時間里面,幾乎處在一個非常低點的狀態。在這種背景下,整個電影行業,我們沒有這樣的人才,沒有這樣的方法論,沒有能夠系統性地解決一個行業對于科技需求核心問題的能力。這樣的人才可能需要十年培養,這樣的認知和方法論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這是特別要關注的問題。
中影的使命是,我們現在也在著力去打造一個電影產業的垂直模型。我簡單介紹一下模式,我們會把整個電影的全產業鏈,宣傳、制作、發行、放映,以及延伸到后端的文旅產業之中,可以模型化的部分提煉出來,做成神經網絡模型。這個過程中我們就會形成幾十個,上百個小模型,這些小模型之間的數據和算法是互通的,從而打造成一個完整的電影產業垂直模型。
這個過程中,我們會希望跟全社會有科技力量的主體,來共同形成一個研發平臺,因為它會涉及到的技術不僅僅是信息科技,也有可能會涉及心理學、腦科學、人類學、社會學等等諸多方面的科學。把它變成模型之后,它所賦能的不僅僅是影視產業,因為它把電影敘事、電影表達、電影藝術、電影傳播所有這些知識經驗都變成了算法之后,就可以服務所有做視覺內容創作的人。比如視頻博主,也可以用到這樣的模型,我們很容易變成線上的SaaS服務,這樣就可以打造合作的應用平臺,跟全行業去做價值推廣。
圖拉古:除了致力于讓AI知曉物理規律和明白空間關系之外,我們還希望機器擁有像人腦一樣的最佳功耗比,以45瓦的峰值可以處理非常復雜的事情。人腦擁有自己的語言區域、平衡區域、記憶區域和視覺區域等等,這些區域最終經過人腦調度決策區域來形成整個大腦的閉環。機器能否擁有這樣的能力,而屏除現在所謂的大模型呢?答案是可以的。
我們把人腦所有的專業負責視覺區變成專業的垂直AI模型。上邊的調度區域換成綜合調度決策模型,這就是1991年最早提出的MOE理論,用在網絡通信中,現在用在人工智能系統里依然可行。因為我們用實踐告訴大家,這種聯級神經元框架,讓AI可以以非常低的算力,就可以實現前所未有的能力。
最后是關于創作者與AI之間的主體性關系,從業者對于被AI取代的恐慌從未完全消失,但AI依賴過去經驗的生產邏輯本質,讓從業者對創造力的信心不應該消弭。
尹鴻:AI會深刻的影響影視行業,但是它并不能替代我們的影視創作。未來的競爭可能不是如何達到60分的技術層面的競爭,而是60分到100分之間創作層面的競爭,所以制作對大家的制約會減少,但是創作反而會進一步增加。
AI的邏輯是從過去的經驗中學習,它永遠會使得這個作品沒有真正的想象力,這種算法路徑中,機器很難判斷你想要超越數據的愿望?;仨恍Π禀壬赡苋斯ぶ悄苣軌蜃龀鍪?,但做出百魅是很難做得到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個悠然是很難表達出來的。
人的主體性永遠是在新的認知當中去重新感知世界、認知世界、表達世界,人類永遠不會停留在過去的經驗當中。而且人工智能的出現會加速人們經驗的更新,因為人工智能永遠在學習經驗,讓你很快站在經驗的最前端,所以我們不斷的在新的認知基礎之上找到情感表達的方式,超越現實的方式。
馬克思有一句話說,歷史是由人的欲望推動的,但是沒有任何一個歷史結果是人以為是那樣,它就會是那樣的。所以歷史是力量的無數個四邊形的合力創作出來的。換句話說,其實人是無法準確用計算的方法去計算未來的。
馬平:很多電影節都在開辦AIGC的短片單元。哪怕現在工具并不完美,并不完善,甚至很簡陋的情況下,我們看到很多很成熟的作品。有意思的是,好的作品背后往往是在校的大學生,而像一些進入專業領域有十來年的有經驗的團隊的作品,哪怕用了AIGC工具,但制作邏輯還是在傳統的工藝邏輯里面。AI大潮的來臨,需要在創造力上有更大的解放。
先壤影視制作(上海)有限公司副總裁周祚:我們所理解的和期盼的AI和大眾所認知的可能有不一樣的。因為大眾在認知AIGC的時候,他們想要的可能是通過輸入文字或者提示詞生成電影的圖像,其實這個事情本身對于電影從業者來說,幾乎沒有什么現實意義的。
電影的制作流程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是細分成幾十甚至上百、上千個的流程,每個流程都需要有輸入,有輸出,在輸入和輸出之間是有不同的工種的,發揮人的第一性和主觀能動性。這也是整個影像從創作者的腦海里面的一個創想,一直到到成片的流程。
而且這個流程在過去是比較復雜的,未來只會越來越復雜,永遠不會退回到通過簡單輸入,經過一個黑盒子變成最終產品的模式。不管我們所說的黑盒子是一個AI算法,還是一個導演的腦袋。
在復雜的工業化體系之下,我們并不需要某些東西來給我們一個整體的解決方案,我們需要的是在我們現在已有的,符合電影工業生產流程的,細分的板塊當中,AI可以幫助解決每個板塊切實的需求和相關的問題。
先從虛擬制作對行業提高效率、節省成本的價值進行展開。
中國藝術研究院影視系副研究員,中國影協電影數字制作委員會副會長,中國影協影視基地委員會副秘書長劉藩:近一兩年來同行都在講虛拍,但虛拍和虛擬制作不是一個概念。虛擬制作早幾年前已經開始了,虛擬拍攝就是近一兩年才開始,而且案例也不夠多。
說個虛擬制作的案例,2015年左右烏爾善拍的《尋龍訣》,那會兒同行都在呼吁一個事——后期前置。《尋龍訣》做了一個事就是預演,通過一個大概60分鐘左右的粗糙的動畫片,來把《尋龍訣》片子里邊的戲都展現了一遍。它能夠讓拍攝更有效率。前年張吃魚的《獨行月球》也用了預演的方式,更徹底,先拍了一個粗糙的片子,導演跟我說了,如果不做這個工作的話,和做了工作節省成本20%多。
深圳市洲明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劉俊:從整個影視工業流程來講,虛擬拍攝其實有幾個非常明顯的特點,第一是影視內容制作的后期前置,以前是拍完之后,我們再來說做一些特效,現在是通過UE的引擎,我們先把數字資產做好投放到大屏幕上,再去拍,這樣的流程肯定對效率會有提升。
第二是它能夠節約巨大的制景成本,沒有虛擬拍攝時搭建實景花費數億元都是常見的情況。它的數字資產積累之后,還可以復用,后期很多同樣題材的電影用的時候也可以節約大量成本。我去年跟郭帆導演交流的時候,《流浪地球1》和《流浪地球2》其實還是用CG去做的。郭帆導演去美國看了之后,他一直覺得AI對未來的數字創作,特別是虛擬拍攝有一個很大的顛覆。所以未來在整個效率上,通過AI轉化數字資產的手段也會有所提升。
針對國內虛擬制作企業商業模式,也有了更為成熟的落地案例。
達瓦影像科技公司創始人盧琪:2024年到現在,我們一共做虛擬拍攝的電影電視劇,平臺的定制,網絡電影、院線電影,一共已經做了14部了,但不是全流程虛擬拍攝,大概虛擬拍攝的量是在30%附近。我們公司的棚使用率在90%以上,并且下半年還會開一個更大的虛擬拍攝的棚,因為市場的飽和度確實可以盈利,再去開第二個棚的公司,可能在中國還是沒有。
商業上的一點啟示是,如果你是一個虛擬拍攝公司的話,你的思想意識上,首先要知道你是為用戶服務的,是要尊重市場規律的。和任何制片方合作,首先是一個商業行為,不是一個技術行為或技術交流。千萬不要跟導演說忘掉你的拍攝習慣,千萬不要跟制片人說你放棄你的算賬邏輯。
另外很重要的一點是,圍繞這個棚的虛擬拍攝的生態伙伴夠不夠。比如到永川科技片場,除了虛擬拍攝,還要有基于虛擬拍攝完整的標準化企業,包括器材的、后期的、剪輯的、美術的、道具的等等。所有東西都完備了,只要給我一個虛擬拍攝場景,我就能把要素配齊,那么按照制片人現有的算賬邏輯,最起碼沒有比以前貴,這個商業合作才會成功。
不過,國內企業和好萊塢相比普遍存在標新立異的問題,亟待行業標準的建立。
劉?。禾摂M拍攝這個行業的發展是從好萊塢開始的。我們很準確地認為中國的虛擬拍攝從去年才剛剛開始,跟好萊塢比可能慢了5年。
好萊塢在前面3年LED屏的技術基本上開始已經標準化和固定化了,但是國內會出現一個情況,你會發現國內的企業特別喜歡標新立異。比如我們在海外它的LED顯示屏用的DCI2020的標準,但是國內的測試可能就會轉向REC的標準。原來全球主流的LED虛擬拍攝間距是P2.6,燈珠跟燈珠的間距是2.6個毫米,但是現在國內開始有1.9、1.85,還有人提出來用1.5。其實在全球都已經被驗證了,2.6和2.8是合適的,國內在這塊的追求可能過于標新立異了。
盧琪:中國企業的確比較喜歡標新立異,比如我要創造一個標準,我要顛覆一個行業,我要改變一個世界,類似于這種話,尤其越在初創期的企業越容易提這些事情,感覺想象空間都很大。
像我們達瓦做這些創新和需求的研發平衡,首先我們所有的研發和開發工作,這兩條線都是基于市場需求來的。需求不是憑空提出來的,它應該是通過你一個一個實際的案例和實際的數據統計,然后再分析出來的。
不管是虛擬拍攝,還是虛擬制作,都是導演和制片人和主創團隊的工具。能把一個一個的工具做好,形成一個流程,把所有的工具串聯起來,其實它就是一個很完善的系統性的工程,而這種系統性的工程建好了,中國就會有很好的虛擬拍攝團隊的出現。
最后是關于虛擬制作會在未來的電影工業化中充當怎樣的角色,尤其是在新技術日新月異的背景下。
周祚:最樂觀的人認為虛擬制作可以成為中國未來電影工業的核心部分,當然這是最樂觀的情況。即使最悲觀的情況,大家也會認為虛擬制作將會在中國電影工業流程中不可或缺的模塊。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我可能會介于兩者之間。
虛擬制作可以切實帶來的好處驅動著從業者主動去使用它。比如,以前在我們電影拍攝的現場,有很多不同的層級,如果導演想要把他的思想一級一級地一直貫徹到片場里最前線的,擺音響燈桿的人身上,他需要花大量的口舌。但是有了虛擬制作之后,就可以用一種所有人都能夠看得懂的,并且是非常明確的方法來去消除信息差,提升你整個創作和制作過程中的效率。
所以,不管在未來,虛擬制作能夠在工業化流程里面占到多少比重,只要有這一類,對于創作者和制片方存在誘惑的事情,便不妨先推動在整個流程里面更多使用這個技術。至于推動到最后的時候,我們的工業化流程是不是要圍繞虛擬制作來展開,我認為這是后面的事情。應該先推動起來,讓大家先參與起來,讓工業化流程跑得更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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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AI | 虛擬制作 | 電影行業
口碑和票房倒掛在今年的電影市場中已經不新鮮了,但《云邊有個小賣部》仍然具備單拎出來討論的案例價值。比如,它雖然是80后作家張嘉佳寫的同名原著改編,但在電影院最為追捧它的人群卻是00后——一群中國電影行業從業者最想拉近的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