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欣媛
編輯|劉南豆
FIRST開幕當天,毒眸(ID:DomoreDumou)前往位于索菲特大酒店一樓的媒體注冊中心拿媒體證件,穿過地下通道時,在轉角偶遇了匆匆而過的戴錦華。幾個小時后,在主競賽單元的《襯衫該機洗還是手洗》放映場,毒眸再次遇到了坐在隔壁的戴錦華。
每年7月的FIRST影展期間,這樣的場景幾乎隨時都在發生。在西寧最繁華的城西區,萬達廣場、王府井大象城、唐道637、索菲特大酒店這四方區域之間,與電影人擦肩而過的機會是如此的稀松平常。
梁靜在酒吧門口矮椅上與幾位青年創作者聊天;背著帆布包、帶著棒球帽的吳慷仁坐在奧斯卡影院的人群中間觀看FIRST訓練營影片。街邊路口,時不時有兩三人偶遇開聊,酒精與香煙之間,“電影”是他們對話中提到的高頻詞匯。
在這里,電影是勾連起彼此距離的粘合劑,但它同樣以某種微妙的方式拉開一些現實距離。影展第二天,擔任FIRST紀錄片日推介人的董潔在臺上,與臺下的觀眾影迷互動。警戒線外圍觀的幾位當地人,因為董潔演過《甄嬛傳》還是《如懿傳》爭論了起來,臺上紀錄片、短片、長片等影展信息,他們置若罔聞。
一個國內迷影文化最極致的影展如何與一座邊緣的省會城市交融,這是FIRST長久以來試圖跨越的在地性鴻溝。這種矛盾,就如藝術電影與下沉市場之間的關系一般,試圖和解,又始終糾纏。
對于成長到18歲的FIRST來說,正是一個成年的年紀。種種矛盾如青春期夢魘一般如影隨形,“身份焦慮”時隱時現:擁抱電影市場的同時,該如何守護迷影氛圍,接納更多元的創作者的同時,又該如何保持自己的調性。
FIRST的初心,在18歲這個關鍵節點,變得尤為重要。
在FIRST,幾乎每年至少有一部“爆款”,引起影迷的狂歡。
從最早的《心迷宮》《中邪》到后來的《春江水暖》《銀河寫手》,爆滿的影院里充滿了尖叫與歡呼,這些最鮮活的反應往往是新銳作品面向大眾最有利的背書。
然而,今年的FIRST主競賽單元除了《上流》討論度尚可,并沒有一部得到大多數人追捧和討論的作品。影迷間的失語與今年主競賽評委們的失落,某種程度上達成了一種共識。評委會主席管虎在媒體見面會上提到今年作品的創作趨勢和特點時,不無感慨地說,“私密經驗還是過多,整體質量缺乏創新和獨特美學,這是我們不愿意看到的?!?/p>
在今年的FIRST盛典上,最佳劇情長片首次以“空缺”的形式出現。管虎在致辭中提到,“缺失不是遺憾而是鼓勵。作為一個十八歲的電影節,我們要努力實現一定的修為,要在我們熱愛的這個電影行業,發掘那些擁有獨到的美學系統、能夠引領電影語言,且具有開先河勇氣的電影?!?/p>
以空缺的形式表達鮮明的態度,這個行為放置在其他主流電影節是大膽的,但在FIRST卻又顯得如此合理。
意外的是,相較于今年主競賽單元作品的平淡,其它單元反而更有討論度。產業放映單元的《貘之歌》反響最強烈,經由產業伙伴支持26日凌晨臨時加場,深夜的奧斯卡影院里人滿為患,臺階上也坐滿了人,有同行媒體向毒眸形容現場,“堪比春運”。
第一次來到FIRST的志愿者文韜在今年只看過這部電影,“它不是一個很完整工業化體系做出來的東西,它代表著另一種思路,另一種方式。除了FIRST其它地方都不太容易會有放映它的機會。它很‘FIRST’?!?/p>
“很FIRST”是這里很多人頻繁提起的一句話。當“FIRST”成為彼此心知肚明的形容詞時,或許意味著它已形成了足夠的行業影響力,穿透電影人與影迷達成一種默契。
在FIRST,或許電影會變,但對電影的熱情從未變過。作為海拔最高影展,FIRST醞釀著濃度最高的影迷文化,三伏的夏日,西寧有著最適宜的溫度,以及全中國最熱情的一群年輕人。
深夜的地下通道,年輕人們合唱《海闊天空》;鍋莊廣場放映著《斗?!贰豆逢嚒罚_下坐滿了專注的觀眾;回春丹、八仙飯店和鳥撞等樂隊在臺上表演,臺下舞動著各種旗子。音樂節和電影節在這里交融,共同創造了獨屬于FIRST氛圍。
這是所有人理想中,電影烏托邦應該會有的樣子,自然也吸引了不少逐夢年輕人來到這里。每年來到FIRST的志愿者們,大多都是被這種自由的“撒野”氛圍所打動。
文韜告訴毒眸,他之所選擇FIRST,一方面是FIRST自由的迷影氛圍吸引他,另一方面,他對電影比較感興趣,之后也想從事相關職業。
有過豐富電影節經驗的他,有意選擇了FIRST電影市場組,一方面他是學外語的,方便嘉賓接待,另一方面,他覺得可以在這個板塊內容了解到一些市場規則,接觸到正在創作的年輕電影人,聽聽他們創作初期的想法。
不少志愿者抱著跟文韜一樣的心態來到FIRST,想要在FIRST接觸一下真實的電影世界。根據FIRST官方數據顯示,今年報名的志愿者中,大多來自藝術院校,其中報名人數最多的三大專業分別為廣播電視編導、戲劇影視文學和影視攝影與制作。
那這群年輕人在西寧見證了他們想要的自由與理想了嗎?面對這個問題,文韜低頭想了很久,“雖然會有些瞬間還蠻開心的,但是他發現這種開心并不是跟影展有關系,可能只是跟一幫人有關系?!?/p>
“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只是個志愿者,但是我好像做的工作是需要我知道和了解這個板塊的東西。而且我的工作其實沒有什么意義,他們也不太關心這個地方發生了什么,但是他們還是會下達這樣的命令?!焙芏鄷r候,文韜感覺志愿者更像是個中間人,在市場嘉賓眼里他們是工作人員,但是他們跟工作人員并沒有非常密切的交流。
忙碌的混亂伴隨著他的全程——雖然他是半程志愿者,但是他主動參與了全程。身邊的志愿者跟他一樣沒有時間看電影,也沒時間聊電影。文韜還記得一幕,“一個女生工作完一天,坐在那兒說,我們來聊一下電影吧,我真的好想聊一下電影?!?/p>
在FIRST,文韜感受到了志愿者之間友善單純的感情,大家可以談一些比較理想主義的事情,相互鼓勵,但是這種純粹的熱情,已經很難在已經從業四五年的人身上發現,“他們的聊天客客氣氣的,很難觸及到他們內心比較真誠的部分?!?/p>
“還會來FIRST嗎?”“我希望以后以主創的身份回來?!币粋€成年的世界,好像是所有電影人不可避免最終邁入的歸途。
對于年輕的創作者而言,FIRST可能是他們少有可以在電影的現實世界里喘息的地方。
為了滿足不同作品的多樣性表達,FIRST開設了各個單元。FIRST FRAME她的一幀,關注未被充分表達的性別議題,探索女性影像的生命力;FIRST PIONEER先鋒創作,挑戰新銳的電影議題,觸碰電影的主流話語邊界;超短片,用五分鐘的時間,抓取最及時的創作感悟。
得益于這種多元化的單元設置,創作者的表達變得更加自由流動。不少創作者跟毒眸提到,FIRST包容且寬泛的標準,讓他們的表達有了充分的空間。
去表達,去思考是FIRST的電影人貫穿始終的創作態度,在今年的作品之中,更多創作者駐足于對現實層面的觀察?!渡狭鳌芬浴懊浇椤睘榍腥肟?,講述年輕人在網絡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彷徨;《我要找到你》跟蹤記錄尋親群體的無助與吶喊;《菠蘿,鳳梨》講述“高考移民”這一特殊身份背后教育的現實困境。
《菠蘿,鳳梨》劇照
在電影市場的創投和產業放映,年輕創作者們同樣也將話題延展到了更寬泛的邊界,男童性侵、校園霸凌、城市病等話題,都描繪出了現實的毛邊。
第四次來FIRST的主競賽評委宋佳在媒體會上提到,“你很少會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有這么大的一個看片量,你會有非常豐富的感受。這些年輕創作者的表達,無論他們是不是很清晰,但是我能看到他們本身表達的欲望是重要的。這個我覺得是FIRST最有價值的一點,去鼓勵年輕創作者去表達?!?/p>
鼓勵表達和尊重視角保證了電影人昂揚的創作姿態,在FISRT,電影人的狀態不同于其它電影節展,他們不再循規蹈矩,與觀眾面對面的接觸交流,是他們渴求的?!队罉穼m》的制片人南鑫在影院門口豎起“接受批評”的中英雙語告示牌;《膽小的“龍”》的團隊在影片露天放映前,與路邊的孩子互動。
在萬達影城大廳舉牌的南鑫
同樣,這種環境也讓創作者彼此之間有了惺惺相惜之感。在創投會的評審現場,每一位創作者上臺,其它項目的創作者都會自發鼓掌叫好。同樣,在訓練營的匯報典禮,每當一個名字出現在銀幕之上,都會引起大家的歡呼助力。
然而,與創作者興奮狀態截然相反的是,媒體普遍的冷靜與沉默。在毒眸接觸的媒體同行之中,今年普遍讓影迷和創作者興奮的作品,并沒有調動起大家同樣的情緒,甚至連針對去年《去馬廠》那般鋒利的置評也沒有發生。
在今年迷影熱情之中,尖銳、犀利的聲音并沒有出現,評委的點評也更多以鼓勵為主。當缺失熱烈的交流,以及意見的觸碰,一部作品“自我感動”還是“自我表達”,便失去了判斷的標準,這毋庸置疑是危險的。
畢竟,市場的警鐘早已急促地響起,基于專業考量和市場選擇的視角觀察是必不可少的。
在獨立自由的FIRST氛圍下,對于創作者而言,電影市場冰冷的數據和理性的分析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掃興。但是在理想與現實之間進行身份轉換,是每一位創作者都不得不面對的。
一位之前參加過FIRST訓練營的創作者,今年以創投參賽者的身份再次回到FIRST,但今年他沒有去看訓練營作品,“競賽和市場完全是兩個體系,競賽特別理想主義,市場特別現實,如果你在特別現實的語境里去看那些特別理想主義的東西,其實是挺難頂的?!?/p>
部分創投會入圍項目
殘酷的現實環境早已錘煉著創作者們下意識地開始考慮市場選擇。在今年的創投項目中,作品大多以復合類型的形態出現,喜劇、懸疑和犯罪類型較往年顯著增長,同樣青春、科幻、奇幻等類型題材也高頻出現。強類型作品成為了年輕創作者們的普遍選擇。
面對這種趨勢,不少參加創投的年輕創作者都不約而同地提到,周圍制作獨立電影的朋友們在市場敲打下,只能面對遙遙無期的項目落地時間和拉不到投資的窘境,這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必須接納市場。
在交流中,不同的創作者們不約而同都會表達出一點,“先拍出來,不管多少錢,不管什么方式,先拍出來。”這份自覺與迫切,讓他們需要對電影環境有更明晰的判斷和理解。
在這種需求之下,FIRST的電影市場環節日趨完善,用更實際有效的方式幫助更多的年輕創作者找到創作方向:從市場公開周工坊和1V1洽談的針對性培訓,再到創投會評審,各個工種的電影人都在不遺余力地傳授市場經驗;訓練營的全工種導師顧問團,幫助創作者從理論到實踐建立更為全面的創作意識。
電影市場一對一洽談
而疫情之后,電影市場的宏觀變化,也是創作者需要時刻關注的。在今年的電影市場論壇上,業內嘉賓給出了真切的經驗:愛奇藝首席內容官王曉暉直白講述當下電影市場的問題矛盾,建議創作者在沖擊之下努力提高內容的天花板;導演邱禮濤從自身經驗出發,例舉拍片過程的真實困頓與解決路徑,告誡創作者不能過分迎合市場,否則會迷失和分心。
面對尚不成熟的電影產業和萎靡不振的市場行情,FIRST提供了庇護,也提供了契機。正因如此,在FIRST的年輕創作者們,面對創作有了底氣,面對市場也有了方向。
一面守護藝術電影,一面不忘商業市場,保證“藝術”與“商業”兩條腿向前邁進,如此才能FIRST才能保證在步履維艱的市場環境下有著更持久、更旺盛的活力。
誠如很多電影人所言,電影是一場夢。在FIRST構筑的電影世界里,最純凈的電影夢或許遙不可及,但是總有一群人為了電影,努力在這片電影的土壤里種下希望的種子。
毒眸在FIRST的最后一夜,在鍋莊廣場見證了主競賽評委管虎、宋佳現場頒發觀眾選擇榮譽獎,現場主創與影迷在深夜吶喊歡呼,志愿者們擁抱雀躍。
活動結束后,廣場中央巨大的銀幕暗淡熄滅,恢復了本來的慘白,光影消失,只留下未放完的終曲——王杰《一場游戲一場夢》。或許,道別離的人們,已經開始期待下一次的西寧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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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責聲明】
關鍵詞:FIRST | 青年電影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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