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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拯救中國文娛

• 2024-09-09

 

 

文｜孟知了

編輯｜劉南豆

 

2024年8月20日上午10點整，《黑神話：悟空》正式解禁。截至中午12點，這款游戲在某平臺上的同時在線玩家突破114萬，登頂榜首。能在不少社會新聞中看到公司宣布放假的消息，方便員工能立刻體驗。

 

這些都是可預期的熱度。就在4年前，《黑神話：悟空》在B站首次發布第一款預告片，立即引發了山呼海嘯般的熱度，2小時內即沖至B站熱門第一，到現在播放量已經5753.2萬。4年的時間里，各方情緒便不斷累積和發酵，在當下的語境里，它已經不再僅僅是一款游戲，而是一場波及全行業和全社會的狂歡。

 

 

《黑神話：悟空》（圖源：微博）

 

而“孫悟空”這個形象本身，如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題材富礦。作為國內最家喻戶曉的公版IP之一，可以說每一個文化產業的漫漫長夜，都等待過這只猴子的拯救。

 

它可以是在抗戰最艱苦階段，藝術家救亡圖存所用的匕首和投槍；它可以是在新中國建立后，一代先行者開宗立派所依賴的堅強柱石；它是國產動畫整體低潮時的最后陣地，也是后來者吹響國產動畫復興第一聲號音的最大憑依。

 

無論是從業者還是玩家，都希望這一次大圣爺能再次一往無前，別開天地。

 

 

人人都愛孫大圣

 

孫悟空最早是哪里來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眾說紛紜，至今未有定論。卷入這樁公案的不僅有魯迅、胡適，陳寅恪、季羨林等名流泰斗，還有不少海外學者。最先考辨孫悟空原型形象的是魯迅和胡適，魯迅主張本土來源說，他認為孫悟空的形象來自唐傳奇《古岳瀆經》中“狀若猿猴”、“神變奮迅”的水怪無支祁，后被大禹收服協力治水。

 

 

水怪無支祁（圖源：豆瓣）

 

胡適則認為孫悟空形象可能受到了印度史詩《羅摩衍那》中猴神哈奴曼的影響，后者“能在空中飛行”，“一跳就可從印度跳到錫蘭”，“能把?，斠桨纹鸨持摺?，曾被吞入一老母怪肚中，在里面伸縮變化后又從耳朵里鉆出，與吳承恩百話本《西游記》中諸多情節有對應關系。

 

鄭振鐸和陳寅恪二位更認可胡適的猜想，陳寅恪則進一步將《西游記》的故事與佛經故事聯系起來，認為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是由佛教經典《賢愚經》中“頂生王升仙因緣”的故事和《羅摩衍那》里神猴哈奴曼的故事拼湊而成的。在民國時期，魯迅的本土來源說贊同者不多，新中國成立后，因為魯迅先生的崇高地位，該猜想逐漸走入主流。

 

 

猴神哈奴曼（圖源：豆瓣）

 

在改革開放后，季羨林先生則支持“混血說”，表示：“不能否認孫悟空與《羅摩衍那》的那羅與哈奴曼等猴子的關系，那樣做是徒勞的。但同時也不能否認中國作者在孫悟空身上有所發展、有所創新，把印度神猴與中國的無支祁結合了起來?！?/p>

 

來源雖不可稽考，但其散布流傳卻是有跡可循。在宋代的話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里，第一次出現了孫悟空的形象，只不過當時還是一幅白衣秀才的裝扮，自稱花果山紫云洞八萬四千銅頭鐵額獼猴王，來助三藏法師西行，并改名為“猴行者”。該話本中已經出現了“女兒國”和“偷蟠桃”等情節的雛形，只不過主張偷桃的反而是三藏，孫悟空還老大不情愿。

 

在同時代的話本《陳巡檢梅嶺失妻》中，孫悟空據梅嶺之北，自號齊天大圣，只不過沒什么偉光正的形象，反而是個偷人妻女的淫賊。這可能和廣泛流傳于我國南方“野人偷妻”的傳說有關。

 

后來，這兩種形象逐漸融合，孫悟空也不再是白衣秀才的形象，徹底回歸本相，但還是動不動就想搶人家老婆。宋元之際，話本雜劇逐漸興盛，起初多在勾欄瓦舍中演出，因而格調不高，葷段子橫飛的情況難以避免。

 

 

《齊天大圣孫悟空》劇照（圖源：豆瓣）

 

即便如此，孫悟空的形象也始終朝著更正面的方向發展。元人楊景賢綜合歷代西游故事，編纂整理出一個完整的取經故事，即雜劇版《西游記》，基本涵蓋了后世耳熟能詳的大部分情節。稍晚時期流行的《西游記平話》散佚，只在朝鮮人筆記中有殘存，其中孫悟空就已經被冠以齊天大圣之名了。

 

到了明代世德堂本的百話本《西游記》功德圓滿，后世西游故事便皆以此為核心。字里行間讀者都能看出作者對這只猴子的偏愛。而隨著該本《西游記》流行于大江南北并經久不衰，孫悟空的形象塑造終于底定，真正成為了那個嫉惡如仇和充滿反抗精神的孫大圣，并內化為這個民族精神中寶貴的一部分。

 

 

《西游記》（1986）劇照（圖源：豆瓣）

 

作家遲子建曾說：“神話使寒冬變得溫暖，使黑暗變得光明。也有恐怖的神話，比如借尸還魂、狐仙害人一類的，但結局總會蹦出一個孫悟空似的人，能夠清除妖孽，懲惡揚善?！倍鼮閷氋F的是，孫悟空展示出的反抗精神成為在帝制時代嚴酷禮教環境下難得的“漏網之魚”。

 

被“閹割”的例子數不勝數，比較知名的就是殷商太子殷郊。在《武王伐紂平話》里，殷郊戲份比武王和姜子牙都多，完全的主角待遇。但這樣一個“弒父”的故事有礙于禮教大防。在流傳更廣的《封神演義》中，故事變得乏味且循規蹈矩，殷郊不僅戲份銳減，人物動機也擰巴矛盾，最后草草領了盒飯。

 

正因如此，孫悟空的形象成為了帝制時代底層民眾面對政治壓迫、經濟壓迫和禮教壓迫下情感的寄托和反抗的旗幟。孫悟空的形象自口耳相傳而來，后訴諸文字，再編成劇目和小說，之所以能長盛不衰，源于它滿足了底層民眾對于一個英雄的期待。

 

 

金猴奮起千鈞棒

 

作為中國動畫事業的先驅，萬籟鳴兄弟幾人受到1940年在上海放映的《白雪公主》啟發，決定拍攝一部《鐵扇公主》以振奮民心士氣。當時大片國土淪喪，蘇聯在與日本達成和平協議后，在此后一年多時間里斷絕援華物資，而美國因國內孤立主義情緒而束手束腳，無法大規模支援。國際局勢又波譎云詭，抗戰進入最艱難時期。是時，全國軍民也同要過火焰山的唐僧師徒一樣面臨絕大險境。

 

為呼應時局，萬氏兄弟對故事做出了改編。與原著孫悟空尋求外援解決牛魔王不同，本片強調了自力更生和齊心協力。孫悟空憑借智謀，并依靠火焰山百姓用樹木制成的捕獸器，加上自己變出的鐵鏈，一起制服了牛魔王。意即只要全國軍民團結一心，一定能爭取抗戰勝利。

 

 

《鐵扇公主》劇照（圖源：豆瓣）

 

《鐵扇公主》上映后好評如潮，而且在海外諸多被壓迫民族國家中引起廣泛共鳴。日本人也察覺到了動畫片的主題，禁止在日本上映。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上海孤島淪陷，萬氏兄弟不得不避走香港。

 

新中國成立之后，六十年代，萬籟鳴帶領團隊制作出《大鬧天宮》，不僅開創了中國彩色動畫長片的先河，還成為未來蜚聲海內外的中國動畫學派的奠基之作。本片以京劇文化為主干，以飛天壁畫形象豐富其中，迥異于當時世界上風行的迪士尼畫風，展現出了別具一格的民族特色，并啟迪和引領了眾多海內外動畫人，如手冢治蟲、高畑勛和宮崎駿。

 

 

《大鬧天宮》劇照（圖源：豆瓣）

 

在改革開放之后，受到日版《西游記》的刺激，當時的中央電視臺牽頭拍攝了86版《西游記》，不僅創造除了接近90%的中央電視臺的最高收視率，還累計重播超過三千次，成為幾代人難以忘懷的童年回憶。

 

千禧前夜，已經在香港聲名鵲起的周星馳在內地還聲名不顯。1995年上映的兩部《大話西游》在香港合計僅收獲5400萬港幣的票房，表現并不理想，勉強收回成本。但1999年，兩部影片隨著盜版影碟傳入內地，周星馳的名字開始逐漸在內地青年群體中“封神”。“無厘頭”的港式喜劇風格開始為內地所接受，并在內地影迷的眼中給它加上了一重“后現代解構主義”的色彩，“周星馳現象”一度成為一個文化名詞。

 

 

《大話西游之大圣娶親》劇照（圖源：豆瓣）

 

世紀之交，國產動畫整體陷入低潮后，在一眾日本動畫的包圍下，央視動畫版《西游記》堅守住最后的陣地。這是中國第一部自主制作的全數字化動畫片，全程有2000多名動畫制作及電腦技術人員參與，共繪制了近100萬張動畫，設計了2萬張背景，創造了500多個人物造型。

 

在2002年，彼時國內互聯網公司陷入普遍低潮時，網易推出游戲《大話西游》，和后來的《夢幻西游》一塊，既成為了網易這家公司從代理轉向自研的標志性產品，也同時為后來中國互聯網公司找到了最穩定卻也最富爭議的盈利點，影響至今。

 

 

《西游記》（1999）劇照（圖源：豆瓣）

 

而2015年《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橫空出世，更是以黑馬之姿收獲9.56億票房，頭一次展現出了“成人向動畫電影”在中國電影市場具備巨大的市場潛力，給一直高喊的“國漫崛起”口號提供了最有力量的一次證明。

 

 

《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劇照（圖源：豆瓣）

 

很少有某一個文化形象能夠如此歷久彌新，在底色不變的同時還能被不同年代的創作者不斷賦予新的外在面貌和指向后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甚至于常常被拿來充當行業“救火隊長”和“開路先鋒”的角色。只不過，“孫悟空”出場次數是不是過多了？

 

 

“大圣”依賴癥

 

國內ACG行業過度依賴以孫悟空為代表的傳統IP已經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動畫電影多取材自《西游記》《封神榜》《白蛇傳》，游戲則是圍繞著三國、武俠、西游等幾個固有題材打轉。

 

本土神話和歷史故事，自有其底蘊和生命力，但如果行業內紛紛瞄準一類題材，很難不發生核心創意雷同導致觀眾和用戶審美疲勞的問題。況且很多歷史和神話故事經過多年積淀，自有其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的邏輯框架和故事脈絡，輕易難以動搖。

 

如果新瓶裝舊酒，只是在原來的框架下提高技術指標，會被指責因循守舊缺乏誠意；而如果大破大立，借著傳統IP的皮包裹著新的敘事邏輯甚至是解構性故事，則會極大考驗主創的實力，輕易會引發兩極分化的口碑，運氣好的輸了口碑贏了票房，但給未來籠罩上陰影，運氣差的直接消失得無聲無息。

 

 

（圖源：豆瓣）

 

太依賴傳統IP改編的原因既在于，對于原創信心的明顯不足，也在于，優質原創IP供給不足。歐美、日本等成熟市場的漫畫產業非常發達，為影視化和游戲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IP，很多作品建立在成功的漫畫作品基礎之上。而中國近年來的文娛行業，IP主要來源是網絡小說。因此，取材于傳統IP和神話故事是一張沒太多選擇余地的安全牌。

 

實際上，傳統IP對于文娛行業來說是起步階段的拐杖，幫助其實現從零到一的突破，但不能始終緊握著它不放。

 

 

（圖源：豆瓣）

 

此次《黑神話：悟空》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不僅讓瑞幸咖啡的聯名產品快速脫銷，還推高了間接持股的華誼的股價。但這份成功很大程度上是不可復制的，《黑神話：悟空》除了自身的技術指標過關之外，還擊中了玩家對國產3A游戲的漫長渴盼，甚至還能搭上“文化出?！边@一宏觀敘事的順風車，天時地利人和齊備。

 

有人說這是運氣爆棚，也有人說它是應時而生。但無論如何，悟空之后，總需要找到其它能成功的形象。每次靠大圣救市之后，都能聽到同樣的一句話，“大圣累了，讓他歇歇吧?！?/p>

 

參考資料：

1.澎湃有戲-----------《大鬧天宮》：孫悟空，永遠不屈的民族斗魂

2.Vista看天下--------  《孫悟空為何成了一只猴子？》

3.澎湃新聞--------------《國產還是進口？揭開孫悟空身世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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