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枯榮
編輯|劉南豆
文娛行業最近整體都有些冷清,除了外部環境變化的因素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沒有修煉好“內功”。從電影到長視頻、綜藝,包括去年爆火的短劇,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劇本同質化的現象。
這種同質化不一定是題材、類型上的同質,更多時候是表面元素不同的故事下,人物設定的模版化和故事推進的套路化。正如知名影評人毛尖的著名批評所言,“影視劇就是全中國最封建的地方?!边@種編劇層面的不思進取,正在今年夏天進一步轉化為市場冷感。
究其原因,對編劇不足夠重視一定是核心。毒眸在此前研究動畫電影行業的文章中就曾提到,有行業從業者透露:“有一部動畫電影的總投入大約5-6千萬,其中留給編劇的預算只有2萬?!倍趯嵟挠耙曅袠I中,編劇們一直在討論和爭取的最基本的“署名權”,時至今日也依然無法得到絕對的保障。
同時,原創劇本、創新思路面臨的風險更高,也成為了優質原創劇本落地的阻礙。尤其是在市場大盤下滑的趨勢下,生產者難免更傾向于退回到被驗證過的成熟套路中。比如暑期檔《從21世紀安全撤離》《負負得正》等頗具創新表達的作品均未獲得太好成績,反而是部分翻拍、大IP改編的作品仍是安全牌。
(圖源:貓眼專業版)
好劇本當然沒有標準答案,但求真、求實,洞察用戶訴求,塑造能讓觀眾產生共鳴的角色,自然是題中應有之義,而非不斷地重復套路。這一問題的嚴重性在女性題材作品上尤為突出,毒眸數月前就曾與業內不少知名女性編劇談及女性題材作品的創作困境,有編劇告訴毒眸,不少貼著“女性標簽”的作品重復使用老公出軌、大齡女性回歸職場等情節,將女性議題刻板化、套路化,卻將真正樸素的女性命運擱置到了一旁。
但事實上,這已然成為了潮流,甚至近期越來越多的國產劇向乙游學習,使出從前《流星花園》時期的“一女四男”搭配。在設定上花樣頻出,卻并沒能塑造出“立得住、能共情”的角色形象。
《流星花園》劇照(圖源:貓眼專業版)
而在女性向游戲市場里,經過數年的發展,產業愈發成熟,但表達的內核仍舊薄弱。就在前幾天,“乙女游戲只能卷尺度了嗎”剛剛登上微博熱搜,玩家對劇情內核的訴求正在越來越明確。
(圖源:微博)
有挑戰自然也有機遇,在這樣的市場現狀下,《如鳶》的出現顯得更加可貴。這是一款少見的以劇本見長的女性向游戲,被很多玩家冠以“無代餐”的美譽。其在編劇層面上的諸多閃光之處,也在社交平臺持續制造出數不勝數的高熱話題。
今天,毒眸就想結合《如鳶》中一些具體的設計,聊聊它的稀缺性到底體現在哪?
在毒眸看來,《如鳶》的第一個難得之處,恰恰就是認清并規避掉了前人踩過的“坑”。它既沒有盲目跟風,也沒有陷入刻板認知陷阱。同樣作為女性向游戲,《如鳶》塑造的是真正的“大女主”,是整個游戲世界觀下的“第一性”。
“大女主”一詞是近年來國產劇中誕生的頗具欺騙性的詞語,在普遍的大女主敘事套路中,表面上女主是風光無限,深究起來卻總是離不開和男人的感情糾葛,以至于為了戀愛犧牲個人的利益,不具備實在的主體性。有業內編劇跟毒眸吐槽,“(女主角)一步步形成了獨立人格,最后生活對你獨立人格的賞賜是給你一個霸道總裁,這太諷刺了!”
《如鳶》廣陵王(圖源:小紅書)
要想塑造好“大女主”,首先要讓這個女角色有自己的身份認知,有自己的聲音。如果類比傳統的影視作品來看,這一點或許是稀松平常的,但在更強調代入感的女性向游戲里,市面上不少游戲選擇的方向卻是盡可能隱去主角即“我”的主體性,而《如鳶》的嘗試,是一個不小的突破。
在《如鳶》的架空設定中,玩家扮演的是一位女扮男裝的“廣陵王”,將親歷亂世中的各種權謀斗爭。這可能是第一次有游戲敢于以女性的視角觀測時代的動亂,以女性的口吻訴說自己的志愿理念。
社交媒體上廣為傳播著廣陵王面對權貴士族的一句臺詞,玩家爭相為其配音:“我乃漢家宗室廣陵親王,在我面前,你算什么莊家?”還有很多玩家以《紅樓夢》中寶玉的名臺詞為靈感進行二創,把“我要風、要雨、要江山”的理想無縫銜接到了廣陵王身上。這種用戶共鳴的前提,顯然正是因為《如鳶》清晰洞察到了當代獨立女性具有共性的、卻又屢屢被無視掉的真正訴求。
《如鳶》廣陵王(圖源:小紅書)
比如游戲里有這樣一段劇情,面對袁氏的攻城、城中士族的倒戈,廣陵王既展現了女性的果決、勇敢,揭開士族的偽裝,直言他們“媚上欺下,見利忘義”;又表現了女性的悲憫和仁厚,設身處地地體恤紛爭下普通百姓的苦難;最后,她以肉身坐守城池,展現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定大義。有血有肉的女主形象,被玩家戲稱為“廣門”。
再者,在《如鳶》的世界觀中,女性不再被視作只能盛滿情愛的容器,在男主和女主的互動關系上,《如鳶》更強調“勢均力敵”——不僅僅有纏綿悱惻的卿卿我我,更有錯綜復雜的利益糾葛。簡單來說,就是徹底跳出純撒糖式的童話幻想,讓玩家意識到,感情線上所謂的“男主”,也不能完全托付信任,甚至還要時刻警惕利用和背叛。這種理智而清醒地周旋,顯然是更具現代性,也更具現實性的劇情走向,越是在這種不確定性的拉扯中,玩家才越能體會情之真摯與不易。
《如鳶》廣陵王和袁基對峙 可以明顯感覺到男女雙方的 “勢均力敵”
正如《如鳶》項目組曾在公開信中所表達的:“愛情不過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們同時該體驗更多的情感交鋒,忠誠和背叛會頃刻反復,愛意和殺意也可以共存”。
《如鳶》中有這樣一個有意思的橋段,當“假死下線”的男主劉辯回歸時,被“欺騙”了許久的玩家可以主動選擇連抽他兩個耳光。這種像“彩蛋”一般的設計其實暗合了“大女主”的底色:愛恨分明,立場堅定。而諸如此類的橋段其實就是非常典型的女本位視角。
《如鳶》劉辯
女本位,其實是近年來在女性流行文化語境中經常會被討論的一個概念,對比下邊的兩個例子,可以更直觀的感受其含義。
在取材于江戶時代的日本女性向游戲《薄櫻鬼》中,女主角的身份是“名醫的女兒”,為了尋找失蹤的父親而有求于各位男主;而到了《如鳶》這里,身為“廣陵王”的女主,則要經營“繡衣樓”這份事業,為了“搞事業”所接觸到的男主也都絕非“善茬“。二者之間顯然存在著“單向依靠”和“雙向利用”的差別。
從玩家的反饋中也能看出,玩家們對廣陵王的“女本位視角”接受良好,認為潛移默化中受到了廣陵王價值觀的影響。這說明,市場仍然是歡迎創新的,突破既有套路的嘗試能得到受眾真心換真心的賞識,內容生產者們更應勇于邁步。
(圖源:抖音)
除了主角之外,對配角的刻畫也是國產文娛行業“老大難”的問題。在影視賽道,從去年開始,“配角上桌”的現象越來越頻繁,這昭示著觀眾其實越來越看重配角的塑造,而在游戲領域,讓配角淪為墊腳石、工具人的案例同樣也不少見。
針對這個痛點,《如鳶》設計了海量的、多元的、個性鮮明的配角形象,有時哪怕只著墨寥寥數語就能讓一個小人物躍然紙上。對于一部架空改編的亂世歷史群像劇而言,這顯然是非常考驗編劇功底的。
(圖源:微博)
首先,《如鳶》對角色的規劃就頗具獨特性,采用的是多幕劇式的方法:在主線劇情中鋪開主要陣營,再從主要陣營下設“密探”角色,陣營之間由“線索NPC”串聯。每個密探都有自己的獨立劇情,而獨立的密探劇情里,又是一場場的多幕劇。
這種設計的一個優勢就是避免了劇情層面的“吃書”。相反還能反復放大某個角色的某種特質,強化玩家對此的印象。比如在玩家群體中有著頗高人氣的配角“陳登”,他擁有飽滿的初始人設:一個詼諧的“釣魚佬”,一個得力的助手,一個被百姓親切稱為“小陳”、忙碌在鄰里鄰外的父母官。在他身上,自始至終貫穿著“理想主義”的浪漫,無論廣陵王是初出茅廬的赤子,還是成長為殺伐決斷的“主公”,他永遠都是那個朝夕相伴的“純元”。
而支撐這一切的動機則非常純粹——守護這一方水土,庇佑這一方黎民。這種理想埋藏在對徐州輕騎踐踏麥子的憤恨之中,亦流露于對下邳城無盡稻海的懷念之上,“稻禾清夢, 觸手可及了”,然而這美夢卻也終究是破碎了,這種娓娓道來徐徐鋪開的哀傷,又怎會不讓人心生觸動呢?
(圖源:抖音)
除了有名有姓的“密探”,《如鳶》在劇本里更是對每一個NPC都不吝筆墨。比如同樣是講袁氏攻城,編劇還把高光給到了一個無名鐵匠。在鐵匠的心中,戰爭只是大人物的戰爭,和小老百姓想要的安穩太平背道而馳,所以他最初的選擇是用“謊言”構建保護傘,甚至不忘叮囑參軍的兒子“裝裝樣子就成”。然而當殘酷的戰爭吞噬兒子性命后,鐵匠卻選擇掏空“自家的老本”,以灌滿鐵水的器械護城,壯烈犧牲在最前線。臨終前一句振聾發聵的吶喊,不止是對那個亂世的憤怒控訴,更是對個人命運的無助悲鳴。
(圖源:抖音)
這是一種游戲市場上稀缺的“人本位”的敘事方式,也正因為《如鳶》采用了女性為主角的視角,才能對小人物的苦難,呈現更真實的洞察。
這一點也體現在《如鳶》對于亂世背景下,被父權體制壓迫的女性所展現出的人文關懷上。它并不一味施以同情和哀悼,而是細膩地探究她們的選擇、她們的個性,闡釋她們之所以如此的原因,并寫出她們的反抗。比如深宮中的董貴人“阿春”為了保護家族而軟禁宮中,面對混亂的深宮,不懼死亡,毅然保護朋友出逃;被禮教束縛的公孫姍就算被當作妖女,也要一把火燒盡自己身上的枷鎖。
在很多文娛作品依然只把配角視作主角打怪升級腳下的柴火時,《如鳶》難能可貴地做到了聚焦于每一個角色在當時環境下真實的處境,才使得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物輕易撥動用戶的神經,挑動玩家的淚腺。
不只是人物設置動人,在劇情的推進上,《如鳶》還營造出了一種“類劇本殺”式的線索拼貼樂趣,從而讓玩家更進一步地調動自身的想象力。
盡管影視行業也有不少近似于“劇本殺電影”的概念出現,但充其量只是“懸疑片+群像”的形式變種,和游戲載體的自由度不可相提并論。但碎片化的敘事方法,對編劇的考驗很大:過于隱秘與復雜,勢必讓玩家參與度有限,而過度明確與簡潔,則容易流于形式。
《如鳶》把握得剛剛好,把各種細節化的線索巧妙地融入到了自己以權謀作為主基調的劇情中,于是“權謀”在這個游戲中才不會是單純作為“戀愛的情趣”而出現的調味劑,而是真的成為了由玩家親手操盤的“權謀”。
(圖源:小紅書)
試想一下,你是統領一方勢力的“王”,在亂世之中,你最值得托付和信賴的助手之一是你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是詐死在民間搞封建迷信的“教主”,你的下屬被各方勢力滲透,每天都要和他們玩貓鼠游戲,但好在也有人真心托付,忠心追隨,成日勸說你“早登大寶”(登基)。
每天,你需要收發“鳶報”來讀取各方勢力和角色的秘聞,從蛛絲馬跡中解密他們的陰謀;你還需要游歷所轄的各個據點,解決每個地區的風波事件,并從其中提煉出有效的情報。
這部分通過解密而得出來的劇情體驗,顯然比直接喂給玩家要有趣得多。
《如鳶》密探
??此外,《如鳶》在對話文案、道具文案甚至一些很不起眼的“邊角料”里也會有意識地埋下伏筆。比如在玩家群體中最為大膽的推測之一,便是《如鳶》采用了輪回的設定。而依據則是有細心玩家發現,《如鳶》部分道具材料的說明中提到了兩漢時期甚至更久之前的角色,如“虞姬”“項羽”“石邑公主”等。而隨著劇情的推進,當種種猜想和官方蓋章產生交匯,那一瞬間帶來的驚喜和沖擊,無疑是堪比本格推理劇中高能結尾的存在。
最后,《如鳶》對“劇本殺”風格的融合,還體現在大膽使用了中國古典文學中的“判詞”形式。以男主孫策為例,編劇通過“為君可操殺人刀,為君寧做天下賊”“天賜這般憾恨機緣,我自不肯休”“沉沉江山,重重宮門,離間心,殺英雄”,等“判詞”,巧妙的把一些獨屬于孫策的真實意圖“泄漏”給玩家。
《如鳶》孫策
劇情體驗中,玩家只是以廣陵王的身份與孫策度過相愛、猜疑、相殺的過程,得到了孫策犧牲的結果。對于孫策有過怎樣復雜的心理活動,對自己的忠心是否動搖,最后心中又是否有造反的陰謀,其實是不得而知的。
而這些“判詞”,則將劇情中留白的部分以剪影的形式勾勒,從而讓玩家可以更深入的去揣度并領悟角色的心理。正如部分玩家所感慨的那樣,“看過文案,就仿佛走過他們恩山義海又茫然若失的浮生”。
(圖源:小紅書)
以上的這些細節,不僅僅體現了編劇本身的功底,更能彰顯的是《如鳶》制作團隊在創作劇本時的用心程度。因為只有傾注了豐沛的情感,才會有意識的在每個細節上做文章,就像《紅樓夢》在謀篇布局時所做的那樣——每個人物的命運,其實就像一塊獨立的拼圖,當各種命運最終交匯出故事的全貌,卻赫然發現,賈府的興衰變遷其實早就藏在了“原應嘆息”的名諱之中。
總而言之,在毒眸看來,《如鳶》從劇本創作層面給行業帶來了三個重要啟示:第一是要善于洞察用戶的真正訴求,第二是要精于解剖每一個角色,第三則是要樂于實踐非常規的敘事技巧。如果說第三點多多少少還屬于“炫技”的范疇,那么前兩點,無疑更能充分詮釋《如鳶》的稀缺性,正如前文所提及的——從用戶需求出發,求真、求實,塑造讓觀眾有共鳴的角色,這才是好編劇的必要前提。
在“行活兒”遍地的當下,我們依然想再次強調下《如鳶》的“寶藏屬性”,針對”文娛類內容消耗品如何應對用戶審美飛速升級“這個嚴肅命題,能夠看到有勇于跳出傳統框架,驗證反套路解法的“逆行者”,總歸是一件讓人感到欣慰的事情。
前路或許迷霧重重,但終究還是孕育著希望。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毒眸(ID:DomoreDumou),已獲授權,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轉載或翻譯。
【免責聲明】
關鍵詞:文娛行業 | 短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