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季子
編輯|劉南豆
截至目前,黃子華和許冠文主演的《破·地獄》香港票房已經破億,很快就將超越《毒舌律師》的1.15億成績,登頂香港華語片票房冠軍,并將這個記錄抬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這意味著,將近七分之一的香港人將為其走進影院。
過去幾年,香港電影在本埠市場迎來了一波“小陽春”,一批新人編導嶄露頭角,他們拋棄了香港電影的陳舊范式和語法,立足于本港情節和故事,收獲了不俗的票房和口碑。在這一次的復蘇浪潮之中,黃子華格外突出,一方面,接連打破票房紀錄,最近幾部電影鮮有失手;另一方面,黃子華又格外不同,他比周星馳年紀還大,如今已年逾六旬,肯定算不上新銳,但在電影圈又的確是“大器晚成”,不久之前還戴著一頂“票房毒藥”的帽子。
從藝四十年,他一直想做一個電影演員,卻陰差陽錯,以脫口秀“棟篤笑”暴得大名。當他的“棟篤笑”一票難求、主演的電視劇斬獲近50%收視率的時候,主演的電影依然無人問津。而如今,屬于他大銀幕的時代終于來臨,可惜影響力卻始終只能局限在一隅之地,難以輻射更廣大的受眾。
黃子華脫口秀(圖源:小紅書@Nok)
黃子華經歷了香港電影影響力從不斷外擴到逐漸收縮的全過程,如今一切仿佛回到了原點,只是站在潮頭的人變了又變。
《破·地獄》講述了疫情之下,百業蕭條,婚禮策劃師魏道生(黃子華飾)無工可開,轉而將目光投向僅剩不多還“紅火”的行當——殯葬業,成為了一名喪禮經紀人。起初,道生跟喃嘸師傅文哥(許冠文飾演)因理念不合而頻生沖突,但隨著故事的發展,以死見生,道生逐漸改變了對殯葬行業的看法,并與師傅文哥達成了和解。
《破·地獄》(圖源:豆瓣)
許冠文透露,在看過劇本后欣然同意參演,而黃子華則在劇本尚未完成時就迫不及待地決定加盟。在兩人的對談中,黃子華提到,殯葬儀式最能體現一個地方的社會風貌和特點,而“破地獄”作為一項道教喪禮科儀法式,在香港保存得很好,是很能夠代表香港的事物,此前卻沒有影片進行過展示。
香港的“破地獄”有其自身的特點,在廣東民間習俗的基礎上有所發展,首先在靈堂中央擺放火盆和九塊瓦片,代表業火及九幽地獄,接著喃嘸師會揮動桃木劍,作穿步及破瓦等動作,象征引領逝者走出地獄的束縛,重獲光明。
這兩位喜劇巨匠早在三十年前就有過合作,1991年,許冠文覺得黃子華“有頭腦又有幽默感”,邀請后者參與電影《神算》的制作,但不知道他其實志在演員一途,加上已經與黎明簽約,黃子華只得到了一個戲份不多的配角。許冠文安慰他下一部再合作,殊不知《神算》反響不佳,許冠文此后再無導演作品問世,合作也就變得遙遙無期,直到這一次。中間許冠文曾客串《棟篤神探》,但此事事先黃子華全然不知情,甚至表示自己沒有這份“膽量”邀請。
《神算》(圖源:豆瓣)
作為香港第一代喜劇之王,許冠文自編自導自演,其影響力無須多言,不僅是李小龍去世后嘉禾的當家人物,還成功打入日本市場,論時間比成龍還要早。
那時正是香港電影真正的起步階段,以功夫喜劇開始取代硬橋硬馬的傳統功夫片為標志,港片的類型逐漸豐富;在題材上,本港故事取代古典小說和民國舊事成為主流,拉近了與時下觀眾的距離;《最佳拍檔》幾百萬港幣的投資又大幅拉升了港片的制作規模。整個香港影市,票房總額幾年翻一番,看電影成為市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1984年,就在這一片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紅火行市里,立志要當演員的黃子華回到了香港,然后就撞上了鐵板。
黃子華曾形容自己早年的生活為“顛沛流離”,輪流在外婆、奶奶和媽媽處生活,只不過無論在哪里,他好像都是那個不受歡迎的人。外婆的子女很多,還有個只比黃子華大一歲的舅舅,根本顧不上這個孫輩;奶奶一看到黃子華過來要學費,張嘴就罵,抬手就打;媽媽忙于工作,他又是被放養的狀態。
一直被忽視的他就這樣成長到了中學階段,曾短暫就讀于精英學校,后因負擔不起學費轉入普通中學。假期時候,他去相思灣同學家里玩,幾個人在沙灘邊看到了一個無人看管的皮劃艇,他們沒多想上去就劃了起來,還沒劃出多遠,就正面撞上了水警,原來是劃艇主人的太太報了警。
《The Do Show》(圖源:YouTube)
被抓個現行的幾個人被扭送到了警局,劃艇主人到達后覺得只是小孩子胡鬧,沒必要小題大做,可警察已經記錄在案。年少不知愁的黃子華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還和朋友嘲笑其他人哭哭啼啼的不像話,卻不曉得,自己成為一名警察的夢想至此夭折了。
后來,他留學加拿大,因為中學老師覺得工商管理類專業未來有前途,他就去讀,但黃子華在入學后覺得這完全不適合自己。會計課程對他來說跟天書沒什么區別,反而是哲學課上,他時常能拿高分。在慎重考慮后,黃子華轉到類哲學系,他安慰自己,“讀商科以后可以做金融,讀哲學以后能做什么呢?什么都能做嘛”。
在與鄭裕玲的對話中,黃子華回憶,“如果沒讀哲學,我會變成一個更加困擾的人”。大學經歷帶給他更大的意義在于,他明確了自己的興趣所在。黃子華積極參與業余戲劇表演,發現自己有些天分,猶豫間,朋友幫他下定了決心,“人生要很精彩,所以要找一些精彩的事物”。
《The Do Show》(圖源:YouTube)
但等他回到香港,準備報考無線藝人訓練班的時候,卻發現訓練班停辦了。沒奈何他只好從臨時演員做起,要么演死尸要么演路人甲乙丙丁,連句臺詞都沒有。黃子華決定換個思路,先去做編劇,當時他全身上下散發著我想做演員的濃烈味道,相熟的導演決定給他個機會,推薦他去劇組面試,結果弄得一團糟,這個角色后來被溫兆倫拿到。
在擔任助理導演期間,他又得到了一次機會,自編自演系列劇《性本善》中的一個單元,飾演一個性無能的角色,但沒激起什么水花,反而是他編劇的另一集反響不錯,只不過那一集的主演不是他,而是張達明。
《The Do Show》(圖源:YouTube)
在長達六年的時間里,他抓住可能的每一次機會,編劇、話劇團演員、代課老師、電臺DJ、電視臺助導、電視臺節目主持、臨時演員等等都曾做過,也曾在電視臺做過一些復印的雜活,不斷和各種導演推薦自己。大多數時候都被無情拒絕,理由無外乎是外形不夠帥氣一類,欲求龍套而不可得。終于,在三十歲的檔口,他決定放棄,但離開之前,他心不能平。
在離開演藝圈之前,黃子華希望能留下些什么,于是他伏案近一年,把自己一路走來的心酸與不甘,寫成厚厚的《娛樂圈血肉史》。他把stand-up comedy的表演形式翻譯成“棟篤笑”,許冠文稱其為“自殺行為”,一個人在臺上講兩個小時,香港此前并無先例。
這是黃子華的第一場“棟篤笑”,也是華語世界第一次正式的脫口秀表演。在自費租下的三百人劇場里,他自瀝肝腸,將種種殘酷往事娓娓道來,其中嬉笑怒罵,半真半假。
他講自己一次做群演的經歷:在扮死尸的時候,突遭大雨,但導演沒發話所有人就只能淋著。一個武師走到他們面前,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著他們:“落這么大雨,你們都不知道避,你們怎么這么豬啊!”這次通宵加淋雨的報酬是十塊錢,這錢黃子華一直留著,他對觀眾說,要用這十塊去買六合彩,臺下哄然大笑。從此,黃子華一炮而紅。
《娛樂圈血肉史》后續一票難求,只能不斷加場,轉年,他又馬不停蹄地推出了第二期。從1990年到2018年,28年的時間,黃子華做了幾十期個人棟篤笑,從300人小劇場做到上萬人的紅館。如何形容他在香港的受歡迎程度呢,他曾力壓張國榮、謝霆鋒、吳彥祖,獲得“香港最受歡迎的男藝人”的殊榮。
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布道者,一個人一只麥克風,站立在舞臺中央與觀眾平等對話。他是社畜的嘴替,說每個月領的不是工資而是賠償;他諷刺資本家,稱資本家之所以這么喜歡建設社會,會不會是因為,他們能計算出,這個社會有幾分之幾是屬于自己的;他調侃現在的愛情像兼職,只有下班后才有時間考慮等等。幽默寓于批判思辨,搞笑發自洞察世情。
但當“棟篤笑”將黃子華的事業挽救回來的同時,卻又讓他陷入了另一個怪圈。他主演了很多部大熱劇集,但始終都像是本色出演,都是一樣的性格和人設,知識分子的底座套上了個市民的外殼,不斷地輸出金句。然而,在電影領域,他就遠沒有那么一帆風順了。
在電視界連連告捷的黃子華,在“棟篤笑”領域已經是開宗立派的宗師地位的“子華神”了,卻長期摘不掉自己頭上“票房毒藥”的標簽。
1993年的黃子華自編自演的電影《人生得意衰盡歡》,票房僅5萬元,是黃子華電影生涯中的最慘記錄。2002年他自編自導自演的《一蚊雞保鏢》票房慘敗,還不到22萬港幣,直接讓他多年不再執導筒。此后十幾年,他的大多數電影票房都不理想,經常出現幾十萬票房的慘案。在《娛樂圈血肉史II》上,黃子華自嘲說:“我就是要死也要死在自己身上,沒想到夢想成真了。我出道10年了,拍了三四十部電影,結果沒有一部賣的好,每一部的票房都很差?!?/p>
“冰火兩重天”的職業生涯狀態其實也不難理解,黃子華的職業生涯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是“逆周期”的。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香港電影仍處于全盛期的尾聲,各個生態位上滿滿當當。彼時,他雖然通過“棟篤笑”收獲了一些名氣,但還不能和同賽道的演員相提并論,于是他只能拿到別人挑剩下的劇本,質量可想而知。
當他選擇自導自演希望闖出一片天地的時候,又因為經驗和功力上的欠缺從而不能如愿。于是只能陷入惡性循環:接不到好劇本無法翻身,沒法翻身就只能一直接到不太好的劇本。
而在1993年后,隨著好萊塢電影的全面出擊,香港電影遭遇了空前的危機,票房占比一步步收窄。只不過,即便成龍、李連杰、周潤發遠走好萊塢,留守本港的周星馳和“四大天王”的位置依舊穩固,并沒有太多可供出頭的空間。當千禧年前后黃子華轉戰港劇領域取得成功后,他的形象和人設則是被進一步固定,在電影上的選擇余地就更小了。
隨著合拍片進程的逐漸加快,大量香港影人北上,這批人因為路徑依賴和內地市場的需求,通常會選擇警匪片、犯罪片、黑幫片等類型拍攝,選擇的演員也都是具有鮮明類型特征的那一類,這并不是“子華領域”。而他擅長的喜劇類型也有著地域性過強的局限性,無法拓展更廣泛的受眾。
在合拍片陷入困境之后,香港本港的電影人開始尋找出路。新一代的導演開始更關心和理解本地年輕人的生活狀態,曾經港片主打的犯罪、動作類型因為題材被消費嚴重,反而失去了香港本地觀眾的喜愛。
而香港現在最有“港味”又最有號召力的演員除了黃子華,不作第二人想。2018年,就在黃子華告別“棟篤笑”的同年,他主演的《棟篤特工》收獲了近五千萬港幣的票房,一舉洗刷掉了“票房毒藥”的印記。自2021年開始,隨著港片復興號角的吹響,《還是覺得你最好》和《毒舌律師》更是連獲票房佳績,黃子華多年夙愿一朝得償。
關于香港電影的未來,有很多種嘗試,有人在警匪和動作片領域做升級和拓寬,比如《焚城》,但很難保證精品的持續性產出;有人希望走工業化的路徑,比如《明日戰記》,然而過大的投入很難形成規模效應;或許小而精的路線最具有可行性,香港電影起于微末,最后形成了華人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如今,重新回到原點,未必不能再次“大而美”。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毒眸(ID:DomoreDumou),已獲授權,版權歸原作者所有,未經許可不得轉載或翻譯。
【免責聲明】
關鍵詞:電影 | 破·地獄 | 香港票房 | 黃子華
“生命是有限的,但只要和電影在一起就會很幸福?!边@是在“晚風FUN映”電影之夜上,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清華大學教授、澳門科技大學電影學院院長尹鴻給大學生的一句寄語。
11月要過去了,2024年就剩下最后一個月了。對于內容市場而言,今年是需要信心的一年。自暑期之后,大盤數據持續不及以往,然而來到年末,各個平臺紛紛發力搬出重磅內容,越進入冬天,市場反而更熱了。